杰出雕塑家唐大禧先生,應中山大學歷史系七八級校友之請,為永芳堂大廳創(chuàng)作了陳寅恪先生半身紀念像。大禧先生囑咐說,尊像宜供奉在較高處,以期拜謁者用仰視而不是平視的眼光,瞻仰銅像。雕塑是凝固的音樂。陳寅恪先生這一胸像,是其獨立人格和超越智慧的交響。
法國偉大的雕塑家羅丹,1883年創(chuàng)作《雨果胸像》,“作品的魅力,崇高的姿態(tài),通過這種姿態(tài),沉思的詩人似乎賦予自然以沉默,以使自己內(nèi)心掙扎的聲音更好地得到傾訴”。唐大禧先生雕塑的《陳寅恪胸像》,使我從寅恪先生塑像的“崇高的姿態(tài)”中,聽見了大師內(nèi)心的傾訴。塑像高高的前額,使我們看到了陳先生的超越性智慧。
寅恪先生在中山大學“金明館”中,“驚天地,泣鬼神”,完成了《柳如是別傳》、《論再生緣》、《元白詩箋證稿》等巨著,通過抗清復明的堅毅才女柳如是傳記的研究,歌頌了中華民族的氣節(jié)。歌頌了在強敵統(tǒng)治下的“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
塑像深邃的眼神,使我們領悟到寅恪先生超邁今古的歷史洞察力。柳如是有《金明池·詠寒柳》一詞,先是陳子龍有《上巳行》七言古詩,中有“垂柳無人臨古渡,娟娟獨立寒塘路”句,即指柳如是而言。柳如是《金明池·詠寒柳》一詞,寫道,“有恨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
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又云:“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一點東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寅恪先生頗疑“寒柳”之題,頗受陳子龍《上巳行》影響。又“一點東風”,借指陳子龍之姓。此詩寓意當年陳子龍等人為柳氏所作春閨風雨之艷詞,遂成今日飄零秋雨之預兆,“釀成”者,事理所必致之意,實悲劇中主人翁之原則,王國維先生論紅樓夢,亦略同此旨。
寅恪先生把柳如是看成“無禮法之拘牽”的一世新人。并成為在明清易代的巨變中,堅持民族氣節(jié)的象征。而陳先生正是在失明臏足的艱難中完成這一巨著。唐大禧先生胸像之作,對像主眼神的塑造,極見功力,既表現(xiàn)了雙目失明的實態(tài),更通過這一“靈魂的窗子”的刻畫,表現(xiàn)出像主堅毅不拔的精神。陳流求、陳小彭、陳美延三位女公子在近著《也同歡樂也同愁:憶父親陳寅恪母親唐筼》一書中寫道:“父親已經(jīng)適應了目盲的生活和不幸,剛過古稀之后,又遭有股骨頸骨折的厄運,目盲、體殘后他仍堅持著述,并在學術(shù)上繼續(xù)有所貢獻。
”“父親能做到傷殘老人難以達到的境界”。《陳寅恪胸像》杰出地表達了這一境界。先是,陳寅恪先生胸像供奉地,原有一背屏上書如下語錄:“士之讀書冶學,蓋將以脫心志于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fā)揚。”“俗諦”即“世俗諦”,在佛教經(jīng)典中,與“真諦”、“勝義諦”、“第一義諦”相對而言。
《大乘義章》卷一有云:“言俗諦者,俗謂世俗。世俗所知,故名俗諦?!笔钦f發(fā)揚真理必須超越流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