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馬未都說收藏”在央視《百家講壇》熱播。馬未都,這位一無家傳、二無師從,全憑刻苦修煉自學而成的收藏家,在講壇上旁征博引侃侃而談,以學者的視角,透過藏品表象,探究其人文和社會背景,掀起一陣“老馬熱”。4月13日,馬未都在新街口大眾書局南京書城簽售《馬未都說收藏.家具篇》,熱情的市民沿著書架曲曲折折繞了一個大圈,上至八旬老人,下至垂髫孩童,都自稱“馬扎”,捧著書期待他蓋上章,好帶回家收藏。“上《百家講壇》,是希望讓中國收藏界的‘拐點’早點到來。
收藏,不要光盯在錢上,錢帶來的樂趣是一時的,文化帶來的樂趣才是長久的。”在接受本報深度報道組記者專訪時,馬未都這樣說。記者:您曾將自己在收藏上的成功,歸結于一個字——“早”。這是否意味著,現在入行有點晚?馬未都:收藏什么時候開始都不算晚。我當年確實是碰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夾縫”。
1980年開始的10年間,是我積累最快的時候。這段時間,古董價格長時間處在谷底,整個社會不重視器物,簡直就像白撿來的。這對收藏來說是個好時機。但這是一種不正常的經歷,我們不能把它當成“楷模”。在今天,收藏是個正常的事兒,你要是喜歡,隨時可以參與,只是不能再用過去的心態。馬未都:“一夜暴富”已成神話。
如今市場透明、信息通暢,如果還抱“撿漏”心態,遲早會吃虧。要有冷靜的心態,量力而為。你有多少米就做多少飯。只有2斤米,非請10個人吃飯,那怎么行?馬未都:要讀書。一開始先看些博物館出版的、不涉及藏品價錢的書,那些標了價錢的、所謂技巧性的書,等有了一定的辨識力再去看。找個好點的專家請教。
專家不一定有“唬人”的頭銜,要水平高、人品靠得住。就跟看病一樣,哪個專家好,聽聽周圍人的評價,自己再接觸一下,慢慢就有感覺了。記者:在國外,藝術品被視為和房地產、股票并列的3大投資渠道。有一種說法,目前我國樓市和股市疲軟,今年會有大量的錢涌向收藏界。馬未都:香港蘇富比和嘉士德剛剛結束的春拍確實超乎人們的預期,大量資金流向藝術品市場,這是一個風向標。
但是和股市、樓市不同,沒多少文化的老頭老太,炒起股、買起房來也會熱火朝天,而藝術品投資門檻較高,不會“遍地開花”的。記者:在財力和眼力相對欠缺的情況下,普通市民怎樣選擇藝術品來投資?馬未都:我國目前的藝術品投資,供普通市民參與的不多。國外的投資渠道相對多些,比如藝術品拆分基金,能把價值1000萬的一件藝術品,拆分成1000份,每份1萬塊,你可以按自己的能力購買,不需要對真偽作判斷,只等著升值。不過從長遠來看,收藏本身就是財富積累的過程,市民可以選擇有信譽的拍賣行和文物店,買一些價格不高但有升值潛力的“原始股”。
哪些升值我說的不一定準,但可以提醒大家的是,凡是一些變量的、能不斷生產出來的,要謹慎介入。還有市面上風行的黃金書、金箔畫、錢幣之類,買之前多掂量掂量。記者:剛結束的香港蘇富比拍賣會上,張曉剛的油畫又拍了4000多萬港元。近年來,我國當代藝術市場似乎很火爆。馬未都:從世界范圍來看,當代藝術都有一段火爆時期,不光中國,全世界都是這個情況。但是經過幾十年的沉淀,最終能載入史冊的,很少。現在看我國當代藝術,跟20、30年后再看,是不一樣的。
熱鬧的背后,賺錢的永遠是少數。馬未都: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我也算是收藏界老大吧,鑒定一次只收300塊,還要被人罵。我為什么收費?第一,博物館也要維持生計。第二,組織一次鑒寶,瞧那陣勢,來的人排著隊,都大包小包的,你得維持秩序、管他們喝水,招呼他們參觀博物館。鑒寶過程更痛苦,你說是真的,他眉開眼笑;你說東西不對,他立馬跟你翻臉。
記者:前段時間,南京收藏界有人推出“保真鑒賞”,每件藏品收取一定費用,如果有更高規格的專家對鑒定結果提出質疑,雙倍退還價錢,并將之稱為“規范鑒定市場”,您怎么看?馬未都:要講規范,必須做出司法意義上的保證才有意義。否則,再多的專家、再多的承諾,都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美國有個“藝術品評估”小組,受國家稅務局委托,由法律界、古董商、學者等組成,評估和鑒定報告具有法律效力。比如,張三要繼承一筆藝術品遺產,小組評估1億美金。他如果同意就按這個數交稅;不同意就公開拍賣,不管拍2億還是5000萬,都按實際拍賣價交稅。拍賣價絲毫不影響“藝術品評估”小組的地位。還有,它們的社會監督機制非常有效,評估小組的人很難被“買通”。
馬未都:是的。一提到鑒定,人們首先想到找個高水平的專家,專家確實重要,不過在程序和執行公正的前提下專家才能發揮作用。只有規范了程序,鑒定才會逐步健全。規范程序理論上講比較簡單,但操作起來很復雜。以陶瓷領域為例,按我的設想,專家就得包括眾多古董商、經紀人、博物館研究人員等,他們的水平、人品、口碑都得考慮,還得設計規則,以提高鑒別準確率、降低鑒定員“被買通”的幾率等等,如此一來成本太高了。馬未都:目前碳14和熱釋光是全世界公認的文物鑒定技術,其他諸如光譜分析、微量元素分析,都是一種相對的方法,先建一個數據庫,再用對比法分析。
這些方法說白了跟人眼差不多。也有一些科學鑒定技術相當厲害,但是成本巨大,鑒定一件藏品花幾十萬上百萬,誰干啊?記者:北京大學等高校開設文物鑒定專業,勞動部職業技能鑒定中心也啟動了文物鑒定資格培訓計劃,經過培訓就能拿到文物鑒定資格證書。
這種“速成”的培養能發揮什么作用?馬未都:打個比方,北大的像音樂學院學唱歌,勞動部的就像工人文化宮學唱歌,一段時間培訓后,你知道該怎么發音、怎么唱。但是出來后能否登臺,是個問題;能否讓觀眾認可,還是個問題;
能否唱成劉歡那樣,就是個終身問題了。記者:您建立了國內第一家私人博物館,以公益為目的,運營怎么維持?馬未都:觀復博物館不以賺錢為目的,目前展出4000平方米,最終要達到15000平方米,那樣的話一年光維持費用就要1500萬。怎么辦?我得靠博物館的品牌來拉贊助。
上海博物館有終身冠名,比如徐展堂陶瓷館等,我們是找企業冠名,按年計算。目前,美國IDJ風險投資、奧迪、瑞士信貸銀行都和我們有合作。記者:南京有一些藏家,也想建私人藏館,可是苦于“無錢、無場所”。馬未都:全世界有個通行標準,將博物館擁有量作為衡量是否進入發達城市的標準。
就像裝飾家居要插鮮花一樣,博物館展出的收藏,就是一段鮮活的歷史。私人藏館在提升城市形象方面也很重要。不過既然是公益,就不能指望政府“輸血”,要靠自己去想辦法。記者:藝術品產業涉及拍賣、經紀、鑒賞、會展、人才、教育等各個環節,我國目前的產業發展如何?馬未都:我國的收藏還是“散兵游勇”,距離產業化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這中間,經紀人制度的缺乏是根源。經紀人是藝術市場的橋梁。但我國歷來看不起“掮客”,現在也如此,誰愿意為經紀人付錢?他們寧肯花幾千萬去吃虧上當。在西方,但凡大的藏家都有經紀人,“出錢”和“出眼力”不是一個人。但在我國,有錢的都想“身先士卒”沖到收藏一線。
我們國家的拍賣行和畫廊等機構,兼有經紀人作用。不同的是,經紀人只為客人服務,拍賣行、畫廊一手托兩家,買家和賣家哪邊利益大就傾斜到哪邊,很難做到公平。記者:南京的拍賣行不少,但始終欠一把火,同樣的拍品,拍不出最理想的價格。馬未都:這不是哪個城市的原因,說到底是品牌的作用,是人們的戒心作祟。如果把蘇富比和嘉士德請到南京來,照樣能拍個好價格。
實際上,藝術品消費不是均衡的,是指標性消費。再有10年、20年,全國的拍賣行將由一兩家統領天下。你看西方的藝術品市場,發展這么多年,有名的也只有蘇富比和嘉士德兩家,其余的都加起來也比不上這兩家的零頭。馬未都:長期以來,我國文物研究注重縱向深入,研究人員一到單位,分配你干一行,別的你就別想插手。所以往往有這樣的現象,同一考古隊,主攻玉器的,對陶瓷一竅不通。
這是歷史的局限。我不屬于正統文物研究系統,我在縱深研究的同時,喜歡橫著比較。同一時代的文物有許多關聯,比如說,一個不知道年代的家具,我拿乾隆時期的瓷器作為標準物對照后發現,它們紋飾如出一轍,這至少說明它們之間有密切聯系。馬未都:陶瓷、玉器、家具等器物類我都有把握,平面書畫類的,我看的相對較少。馬未都:我不反對讀者怎么去做。
但是我覺得,我是對專業負責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我對得住自己的良心,不為錢財去說假話。記者:您之前說過,要通過您的傳播來“輸出文化”,讓大家對收藏從關注金錢往文化上轉移。上《百家講壇》是出于這個目的嗎?馬未都:是的。
這么多年來,談起收藏,大家都很關注錢,這個樂趣應該淡一點。也就是說,眼里不能盡是錢。我做過多年編輯,對文物的理解和判斷力超過一般人,我始終認為,一個人對文物的理解必須依賴文化,文化的傳播是收藏的根本。《百家講壇》中,我要講的50課都盡量回避錢,而把觀眾的關注點往文化上轉移。拿我這次簽的書來說,是講家具的,月底還要出一本瓷器的,這兩本都側重文化研究,關注文物的成因和背景,讓大家從中悟出收藏的道理。一個人的努力,也許不會有什么效果,但是我希望通過這個主流頻道,讓收藏發出文化的聲音,讓中國收藏界的“拐點”提前到來。
馬未都:人生的樂趣。俗一點來說,我便宜買的東西升值了,甭管我賣不賣,心里總是高興的。炫耀的樂趣也有,能上《百家講壇》給全國觀眾講課,雖然備課很辛苦,但是我很滿足呀。最重要的是,按照我的理想,我的博物館將有效地留給社會,這是我最大的樂趣。對我來說,一生能做好這一件事就足夠了。馬未都,觀復博物館創辦人及現任館長。
曾任中國青年出版社編輯,十余年里發表小說、報告文學等上百篇,后由作家出版社結集出版。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收藏中國古代器物,至20世紀90年代,他的收藏已具規模,藏品包括陶瓷、古家具、玉器、漆器、金屬器等,建立了中國第一家私人博物館觀復博物館。
出版過《馬說陶瓷》、《明清筆筒》、《馬未都說收藏》、《中國古代門窗》等收藏類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