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京郊下苑村,記者拜訪了著名雕塑家、書法家錢紹武先生。錢老的農家院子中,除了馨香的花草和干凈的小徑外,最多的就是他的雕塑作品,孫中山、章士釗、阿炳等都在這里對風暢談。客廳墻上是錢老書寫的李白詩句,大氣磅礴、雄風浩蕩,讓人嘆服。
屋內的各種銅雕、木雕、玉雕、繪畫等藝術品,同樣透著主人的喜好與品位。而在錢老自題“朽木堂”的工作室中,有更多雕塑小稿、原作以及他收藏的希臘浮雕、中國佛雕…正當我在這個家庭藝術館里徜徉時,樓上傳來了有力的腳步聲和爽朗的笑聲,只見錢老手里拿著一個筆記本和茶杯,就像來給學生上課一樣,向我打招呼。81歲高齡的錢老神采奕奕、充滿活力!“不光彩”的雕塑之緣錢老謙虛地笑稱他與雕塑結緣是“不光彩”的經歷。原來,當年報考國立藝專時,國畫系、油畫系都有很多人報考,而雕塑系卻無人問津。
于是,他便和一個叫王育中的同學,拿著素描作品一起去拜訪雕塑系主任,表示要立志學習雕塑。系主任很高興難得有如此志向的學生,于是極力推薦,素描、英語、中文成績優異但數學交了白卷的錢紹武,被徐悲鴻先生允許破格錄取。然而,這種幸運似乎又是偶然之中的必然命運。錢老出生在無錫一個名門望族的老式知識分子家庭,兒時所學的《孝經》、《論語》、《四書五經》等,奠定了他童子功般的中國古典文學基礎,后身為英語專家的父親又親自教他英文,這樣,錢紹武開始在中國古典文化與外國文學之間自由徜徉。
從小喜愛繪畫的錢紹武常常背著父親偷偷畫畫,直到有一天被夜里查看黃鼠狼偷雞的父親發現后,才得以默許。此后錢紹武正式拜畫家秦古柳先生為師,又得到機會在董希文先生那里旁聽,眼界、思想更比同齡孩子成熟。“我這一輩子運氣特別好,碰到的都是一流的老師。”錢老說起幾位對他產生過巨大影響的老師時仍心存感激。正是家學淵源和特殊的早期教育,使錢老在繪畫、中文、英文方面的才能遠遠超出了同期的一般學生,加之徐悲鴻先生慧眼識珠,才成就了錢老今天的藝術成就。
留蘇學藝的四點體會提及留蘇學藝的經歷,錢老鏗鏘有力的言語中流露出對歲月的感慨。當年25歲的他被國家以“培養自己的紅色專家”為使命,派往前蘇聯列賓美術學院學習西方文化藝術。整整6年,他沉浸在東西方文化藝術的比較、欣賞和研究的氛圍中。他說,最重要的體會之一是學會了從世界的視角、世界的水平去看問題。對于藝術學子來說,最需要知道的不是基礎常識,而是懂得什么才是一流的藝術作品,懂得如何辨別藝術作品的高下,如何學會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而這其中,藝術館的作用極其重要。他的第二個體會是臨摹非常重要。留蘇期間,他經常到東宮美術館里臨摹西方大師的原作,并遍臨學校圖書館米開朗基羅的所有畫稿。他就是這樣通過臨摹的方法向大師們請教、學習!第三點是開始注意對藝術作品中的優缺點進行比較。他感慨蘇聯藝術教育之系統與先進,在那里,他真正知道了一流大師微妙之處的關鍵要害,知道了一流作品的內在技巧等。最后,錢老還有一點深刻體會:“6年不開會太好了,時間都給我鉆研藝術了,這個對藝術家太重要了!那個時候國內一天到晚開會,浪費時間…”說到這兒,錢老笑了,那笑聲讓人回味無窮。
極端的創造不可取對于當下的現代藝術,錢老認為是合理中產生的不合理現象。他贊成自由、開放,但鞭笞目的不純、為名為利。以裝置藝術為例,他說,裝置藝術本身沒有問題,問題是裝置做得怎么樣。他認為“中國現代文學館的大門”就是個成功的裝置藝術。中國現代文學館大門上面有一個手印,是巴金先生的手印,取“巴老之手推開了中國現代文學的大門”之意。
“你看,手印本身不是藝術,現代文學館大門也不是藝術,但是把它們裝置在一起就意義不同了——這是創意高妙的裝置藝術,也說明了裝置藝術的奧妙。”錢老認為,現代藝術的問題是只承認個性,不承認共性;只承認創造,不承認傳統;只承認個體性,不承認社會性。現代藝術當然要有創造,但是片面的、主觀的、極端的創造首先在理論上就站不住。他對一些現代藝術現象表示憂心:“把文化都否定掉,這是不行的!
有的現代藝術丑化中華民族,包括歐洲的、經典的,都一概在道德上、政治上丑化,這是不正常的——怪叫一聲,引起注意罷了。”錢老提倡“真、善、美”,認為藝術應該是個性與共性共存,創新與傳統共存,個體與社會共存。他說,真正的藝術一定是有利于人類生存和發展的藝術,這是顛覆不破的真理。妙論“一筆定中心”近年來,錢老的書法家之名甚至蓋過了雕塑家之名。他認為,書法藝術的哲學是“一筆定中心”的原則。
一筆下去就是心電圖,不能改,它是畫家的即興因素和所有修養積累、人格張力的全部體現。他說,西方素描講究透視、空間、力度,但不講情感如何,東方則講究一筆下去就是情,并且這一筆對自己來說也是不可重復的。偶然性和必然性結合,神遇而跡化。第一筆決定第二筆,第二筆決定第三筆,筆筆相生、筆筆相和,又筆筆獨立,達到千筆萬筆仍屬一筆的境界。而這個創作過程是長出來的,不是分析出來的、量化出來的,長出來的就具有不可預知性。
鄭板橋畫論中“風中之竹不同于墻上之竹,墻上之竹不同于胸中之竹,胸中之竹又不同于紙上之竹”的觀點,說明了中國藝術強調主觀性。錢老還補充說,其實,真正的歐洲大畫家也是主客觀合在一起的。玉文化體現了中國智慧北京奧運獎牌的設計創意非常獨特,得到了包括國際奧委會主席羅格先生在內的中外人士的一致稱贊。作為2008奧運獎牌設計的主要評委,錢老特別欣賞這個設計。他認為其中“玉”的運用非常成功。
他說,玉是中華民族最高的審美對象,中國自古就有“玉具五德”之說。“君子如玉”,以美玉喻君子,崇尚一種內在的堅韌的深厚的品質——君子精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也說明玉同時具有溫潤與堅硬的特點。這些特點最符合中國人的奧運精神。另外,這個獎牌設計也把中華民族優秀的文化融入世界文化。
錢老說,玉文化是貫穿在中國一切文化之中的,所以書法里講“入木三分、力透紙背、如錐劃沙”,功夫里講“內功”,中醫里講究解決“內在”問題等,這些都與玉文化一脈相承,都是中國人的智慧!4個多小時的采訪,錢老侃侃而談,縱論古今,才思之敏捷、言語之風趣,讓我再次領略到藝術大家的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