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三年,藝術圈最激動人心的消息似乎都和錢有關——藝術市場上的的叫賣聲在2007年達到高潮,張曉剛、岳敏君、王廣義、蔡國強等當紅的藝術家作品接連在紐約、倫敦、香港、北京拍出超過千萬的高價,爆出一個又一個新記錄。與此相關的,關于當代藝術的展覽之多達到了一個高潮,同時也讓人們對藝術展覽的厭倦達到了最高點——不論是在798藝術區(qū)內眾多的藝術展還是威尼斯雙年展、卡塞爾文獻展,招致的批評顯然要比贊揚更多。
在這一片商業(yè)性展覽、拍賣的浪潮中,給許多人強烈印象的反倒是回顧“理想主義的八十年代”的展覽和書籍——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推出的開館展覽“85新潮——中國第一次當代藝術運動”、高名潞主編的《85美術運動》等都引起關注。按照藝術家葉永青的說法這是“拔出蘿卜帶出泥,現(xiàn)在藝術市場上的成功似乎讓人們有了動力把當年的所有東西都挖出來,讓它們產生意義”。
各種展覽、回憶錄、對話、時尚雜志封面以及拍賣市場的價格正在把部分藝術家“經典化”,但歷史的一條實用規(guī)律仍然有效:成功者總是少數(shù),當年全國各地成百上千的藝術實驗者們并非個個都能成名立萬。同期在北京宋莊TS1美術館展出的“1980年代當代藝術青島夢”證明,那些青島藝術家們在1985年前后做的“露天畫展”等藝術活動雖然也有一些高質量的作品,但是他們沒有像北京、杭州、福州的藝術家那樣幸運地擠進當時的《美術》、《美術報》、《江蘇畫刊》以及1989年現(xiàn)代藝術展等主要報刊、展覽的名錄,從而也被甩出了之后的“藝術市場”和“傳播渠道”,至今仍然默默無聞。
不過,恰恰也因為藝術市場的巨大刺激不僅讓尤倫斯決定落戶北京,也讓這些青島的藝術家被重新發(fā)掘出來再次浮現(xiàn)到世人面前。在1980年代中國當代藝術興起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市場,沒有收藏家也沒有正式的展覽,1989年在中國美術館舉辦展覽之后,藝術家王廣義的一幅作品賣出1萬元人民幣時,他拿錢的手幾乎激動地在顫抖,而在二十年后,他這樣卷入當代藝術市場的重要藝術家的作品價格都在百萬人民幣以上,重要作品的價格更已達到千萬,比如,2007年10月在倫敦,王廣義1988年創(chuàng)作的《毛澤東AO》就以407萬美元的價格成交。
如今,當代藝術已經從二十年前、十年前的“新潮”、“前衛(wèi)”、“地下”轉變成今天的新主流藝術,藝術家們不僅走進了國內外的重要美術館,也成為時尚雜志的報道對象。拍賣會上爆出的價格記錄成為影響力的最大源泉:一個個百萬千萬的“天價”給當代中國人的刺激遠遠有大于“創(chuàng)造”、“藝術語言”等等這些枯燥的行業(yè)話題,即使對多數(shù)藝術家來說,也同樣是如此。
考慮到目前中國普遍的幾個資產升值——比如房價飛漲等等現(xiàn)象,藝術品的價格漲幅其實并不是太令人驚訝,這個行業(yè)制造的富翁數(shù)量也遠比地產、股票市場要少。但是就文化圈來說,當代藝術在過去四年來的“突然繁榮”卻具有巨大的刺激性和象征意義,也引發(fā)了諸如“當代藝術的文化價值”、“中國當代藝術是否取悅西方藏家”等爭議。
那些最固執(zhí)的批評家仍然試圖從單純的“藝術創(chuàng)造”來定義藝術,而沒有發(fā)現(xiàn)隱藏在這些價格記錄之后的是,伴隨著中國社會的市場化和全球化,二十年前由藝術家、批評家和圍觀的文化人組成的簡單的藝術圈已經大大擴充,畫廊主、策展人、收藏家、美術館長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在藝術界權力榜單上,他們甚至要比藝術家的排名更高。藝術,已經成為一個融合了各種人的復雜的欲望、利益和個人目的大游戲。
目前市場上最受歡迎的藝術家,比如岳敏君、蔡國強、王廣義、方力鈞等人來說,最近四年拍賣場上出現(xiàn)的天價對他們具體的生活并無大的影響,一方面,在十年前他們已經可以從藝術市場上得到相當?shù)氖杖耄硪环矫妫F(xiàn)在賣出天價的作品也多是他們十年之前出手的作品,直接獲益人是那些現(xiàn)在賣出的藏家。藝術家岳敏君的作品《處決》在倫敦蘇富比拍賣行賣出了4478萬人民幣,他的父母是北京人,所以他承認即使1992年前后在圓明園藝術村做地下畫家的艱難時期他也比許多北漂藝術家處境要好。
1993年他的兩張畫賣出了5000美元,次年瑞士人開的香港少勵畫廊買了他和楊少斌的畫,還在香港舉辦展覽,從此他在經濟上已經沒有什么壓力。而劉小東這樣在美術學院有教職的藝術家的壓力更小。相比內地藝術家主要走畫廊銷售的渠道,蔡國強這樣的藝術家一開始主要是在國際展覽、美術館體制內生存,之后,他也在個別項目上和諸如誠品畫廊合作,并通過出售作品得到利益。
蔡國強并不愿意就價格本身發(fā)表評論,那組拍出天價的《APEC景觀焰火表演十四幅草圖》是多年以前就出去的作品,目前的市場運作和他沒有關系。現(xiàn)在的作品在拍賣市場上拍出天價,藝術家仍然是受益者之一,因為這可以讓他們以此確定新的基準價,而且由此而來的名聲也是一種有利資源。已經有多張作品拍出百萬價格的年輕藝術家尹朝陽就表示樂于看到拍賣市場上傳來好消息,因為拍的價格越高,藝術家能生活得更好,也有新的動力去創(chuàng)作。
當然,相反的意見則擔心藝術家安于富貴而疏于創(chuàng)作。同樣值得關注的是,在聚集了上千藝術家的北京宋莊鎮(zhèn)上,大部分藝術家還在為賣出作品而焦慮,對他們來說每月上千元的房租并非是輕松的負擔。那些市場最頂端的藝術家已經厭倦了談錢——張曉剛、劉小東、蔡國強都宣稱拍賣價格和他們無關。的確,當初一件作品從藝術家手里賣出的時候,價格要遠遠低于幾經轉手后的拍賣價,從中得到利益的不僅有藝術家,也包括收藏家、拍賣公司等等。但是毫無疑問,藝術市場的興起帶來的實際回報和新的象征性影響力不僅改變了藝術家們的實際生活,也讓他們在整個文化群落中的位置發(fā)生了改變。
隨著游戲的參與者越來越多,當代藝術也在以富有中國特色的方式擴張:除了比利時富豪投資設立的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在北京的開幕,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在內蒙古草原當?shù)厮饺耸詹丶倚藿ǖ亩鯛柖嗨姑佬g館也已開館,而在四川著名的道教名山青城山附近,都江堰市政府和地產企業(yè)正在合作為張曉剛、岳敏君、王廣義、周春芽、何多苓、方力鈞、張培力、吳山專等八位藝術家修建個人美術館——政府劃撥土地、企業(yè)出資修建、藝術家自行運行的模式屬于世界首創(chuàng)。
當?shù)氐氖形瘯洸⒉恢M言在北京參觀秋季拍賣預展時看到這些藝術家作品的估價之高給他的深刻印象。他希望這一計劃能為當代文化建設錦上添花。盡管,很多人對這個青城山當代藝術美術館群落的可持續(xù)性、觀眾流量等問題充滿疑問,但是藝術家們對此抱有一種“樂觀其成”的輕松態(tài)度,畢竟,這讓藝術可以多一個展覽的地點,而且,也可以成為他們休假和創(chuàng)作的一個臨時據(jù)點——每人900平米的私人美術館中包含了藝術家個人的工作室。
按照計劃,這個群落將在2008年10月建成——不到一年時間內設計、修建一個美術館群,又是一個世界記錄——但是對于美術館未來如何運行,藝術家、政府官員、地產商幾乎都沒有明確的認識,總得到“還要協(xié)商”的解釋。這的確就是中國的某一種現(xiàn)實:在快速的變化面前,設想、規(guī)劃和結果之間有很多縫隙張開著,是危險還是機會,沒有人能給出確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