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文革"時期,還會為此而落難。”他說。上世紀80年代初期,還是一個談“裸”色變的年代。當時,《世界美術》雜志在彩色畫頁上刊出了喬爾喬內的《沉睡的維納斯》,這幅名畫竟被視之為“黃色圖片”,以至購買和收藏者都受到指責,刊物不得不以委婉的口吻聲明:人體藝術作品并非色情。據說,一個印刷廠承印一本有裸體名畫插圖的專業書,還專門組織了優秀黨員師傅小組并用帆布圍起一臺印刷機來完成這個特殊任務。
盡管報刊上也開始了有關裸體藝術的討論,但基本上還是停留在“是否黃色、有無不良影響”等層面,未能深入藝術本質。有人記得,重慶新建了一座橋,兩邊橋頭設計了帶有象征意義的《春》、《夏》、《秋》、《冬》四座裸體雕塑。這本來是一個很美的構思,不料引來了激烈的批評。其中最有趣的一條意見是:弄個裸體女人在橋頭,司機不就把車開到河里去了?不得已,最后還是讓她們“穿”上了衣服——其實很簡單,在裸體原稿上略加衣紋罷了。
陳醉說,當時很多師友都好心勸他先搞個平穩的選題在研究院立足后再去冒險,但他覺得到那時這股銳氣就沒有了,再三考慮他還是下決心做。所以人們開玩笑說:“陳醉抱著個"裸體"不舍得放。”1986年年底,陳醉自己找到了中國文聯出版公司,講自己這個選題的總體構想,講生存生息“兩大生產”對人類裸體藝術的影響,講裸體藝術貫穿始終的性意識,講東西方裸體藝術的分野,講為什么西方裸體藝術燦燦爛爛,中國裸體藝術絕無僅有…一個獨特的人類文化學視角。
對方提出,“裸體藝術”在國內根本沒有相關出版物。沒有人敢這樣做,也沒有其他出版社敢出這類選題。寫作很艱難。陳醉為自己制定了一個嚴格的寫作計劃,規定自己每天必須完成多少字才可以入睡,如果今天不完成,明天必須補上。當時沒有現成的著作可參考,還要翻閱其他學科的文獻,插圖只能從外文原版的史論著作中大海撈針。甚至連稿紙都很缺乏,一些部分不得不兩面都使用。在陳醉當時居住的夏為“薩拉熱窩”、冬為“耶路撒冷”8平方米的小屋內,陳醉常常翻箱倒柜一查就是一天。
他完全“陳醉”進去。在出版社戰戰兢兢申報選題的時候,陳醉想到了1987年他拜望正在釣魚臺國賓館繪畫的大師劉海粟。上世紀20年代,他首開先河在上海美專使用人體模特,引發了一場震動全國的公案。他自己也被當局告上法庭,官司以象征性的罰大洋50元做了結。
他找到劉海粟,說明自己正在寫作的選題并請大師題寫書名的時候,劉海粟欣然同意,但意味深長地說:“你要做好思想準備,會有風波的。”迫于某種壓力的文聯出版公司編輯和陳醉商量,能否將“裸體藝術論“改為”人體藝術論”。
為了選題通過,編輯部在上報選題的時候暫時用了《人體藝術論》,并為此寫了1萬多字的審稿意見,極力推薦。臨正式出版之前,出版社作出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臨時把原有的《人體藝術論》撤下,換上大師劉海粟親自題寫的書名《裸體藝術論》。陳醉甚至到了神經質的地步。
書稿交出版社后,正好新聞報道某省亞麻廠失火,不久又報道某印刷廠失火,燒掉了作者多年心血寫成的書稿…陳醉自此以后就寢食不安,整天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1987年11月,樣書出來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氣。1988年2月3日,陳醉拿到了他平生第一本正式出版的著作《裸體藝術論》。漆黑的封面上一尊米羅的維納斯,書中有圖片250余幅。關于這本書,他記得的數字是:7年,218000字,5000元稿費。
1000元交稅,1000元買書送友,剩下的被他拿到商場換成一部錄像機,花得一干二凈。紅色中國對裸體藝術進行大討論1988年3月26日《文藝報》頭版發表了一則關于《裸體藝術論》出版、面市的報道。報道稱,“最近,在城市文化人居住、工作、往來較為集中的地區,書店和書攤的書架擺上了一本裝幀精美的暢銷書《裸體藝術論》…這本有著235幅插圖的學術論著,盡管定價8元,購書人掏錢大多十分痛快”。那時還屬低薪制,大學畢業生的工資才50多元,8元錢一本的書在當時當然算昂貴的了。
在現書售磬而加印又未趕上的斷檔時刻,小書攤上漲至30元一冊。樣書用塑料薄膜包著,翻閱一次要收5毛錢的折損費。在一些專業的書店,購買《裸體藝術論》還得憑工作證。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對于敏感書籍“內部發行”和“憑證購買”是常用的辦法。“陳著的出版,在中國的現代美術史、甚至是文化史上都具有特殊的意義,它標志著自"五四"以來一直不曾得到社會認可的裸體藝術,終于在中國取得了存在和發展的權利。”談到《裸體藝術論》對于當時的社會產生的影響,美術理論家水天中說,《裸體藝術論》給“人體美”定義為“性感、美感和羞恥感的統一”。
這些觀點和思路在當時是前所未見而且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因此這本書也被認為是“突破禁區最早進入性藝術研究的典型”。裸體被抬上了桌面,裸體藝術越來越為社會所關注和理解。當年,在一些書店的櫥窗上,張貼著從《裸體藝術論》中摘錄的段落,重要的目的是,為一些試探著出版的有裸體繪畫作品的畫冊銷售充當“護身符”。中國文化傳統中裸體藝術的缺失和建國后極左思潮的禁錮,使國人在那個時代對裸體藝術在認識上因無知而僵化,因僵化而近乎變態。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1988年《裸體藝術論》的出版和“油畫人體藝術大展”的舉辦,成為改革開放30年中具有標志性的文化事件。1988年,《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藝報》在內的30多家國內報紙、通訊社刊發了有關《裸體藝術論》一書出版的消息和訪談。全世界范圍內120多家媒體關注此書,國外的輿論都把此書的出版當成“改革開放在學術領域的象征和標志。
”繼《裸體藝術論》后,陳醉還出版了《維納斯面面觀》、《當代人體藝術》等十來部著作,都是研究裸體藝術的。當年,一位澳大利亞的訪問學者根本不敢相信中國還能出這樣的書,也不相信中國學者還有人敢研究這個問題。對于他眼中的紅色國度中國來說,“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陳醉至今還能夠回憶起這個老外眼中的驚喜和詫異的眼神。“裸體”仍需“過四關”事實上,裸體藝術在中國其實仍在不斷“過關”。1989年,陳醉主編的《世界人體藝術鑒賞大辭典》是出版社借著1988年《裸體藝術論》的熱潮約他牽頭編寫的,書稿完成了,書名《世界裸體藝術鑒賞大辭典》也請劉海粟先生題寫了,不料后來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出版社為了出書,也把“裸體”改成了“人體”。出版社的領導事后還很得意地講述他們給劉海粟的手跡做“手術”的故事:他們把題簽中的“大”字復制出來,去掉一橫,就成“人”字,再用它置換出“裸”字。
于是,便成了《世界人體藝術鑒賞大辭典》依舊是劉海粟的題字。可謂煞費苦心。2003年,陳醉再次受到媒體的廣泛關注是由于《湯家麗人體藝術寫真》出版。湯加麗是一位國家級表演團體的舞蹈演員,她以公開的身份和姓名出版自己的裸體攝影集,這在國內還是首例。影集的出版加上其他的一些糾紛,網上稱之為“湯加麗事件”。
陳醉在《湯家麗人體藝術寫真》序中這樣說:“可以說,湯加麗身上的每一處凸起、每一條溝坎都是一種甚富表現力的語言,她的一根脊椎、一對肩胛骨、一個盤骨以至一節足趾的線條、塊面的扭曲承轉,都會產生相當動人的韻律”。有人說,《湯家麗人體藝術寫真》是裸體藝術在攝影界過的“關”。其實,早在10年前,陳醉在對中國裸體藝術作10年回顧的時候,曾經分析西方裸體藝術發展經歷了美術、攝影、電影、舞臺表演“四關”。
以此為例,在中國,他認為1988年美術“關”過了。1993年,出現了第一本由中國人拍攝的中國模特的攝影集,攝影“關”過了。1995年以電影《紅櫻桃》為標志,影視“關”過了。至于第四“關”,則以2004年“首屆中國西部人體模特兒大賽”為前奏,過了一半。2005年,北京演出了有人體藝術形式出現的短劇,如草場地藝術區演出的《亂倫》,而《死胡同》更是動用了100個人體。
就此,這四關算是真正過了。“"裸體"的價值不在"裸",而在于對人本和藝術的平視、開放的心態、寬泛的視野和文明提升的勇氣。”陳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