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人:中國雕塑學會常務理事、學術研究部部長,《中國雕塑》副主編那種人類感,精神的寒冷海拔,地理高原與信仰高原的同一體,力量與重量…對,是重量!最強烈的感覺是重量!不是僧袍和身體的,而是那里面的精神的重量,甚至,靈魂的重量。我們正生活在一個日益快捷和輕盈的當代。
從這片平坦的、溝渠縱橫的濕地回望信仰之山時,我們看到一條從那里一直延伸到我們腳下的道路:從十字架和菩提樹到尼采和福柯、德里達;從一個大陸的百年孤獨到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到逃離;人的存在感從長篇小說到短篇到博客到微博,直到微信存在而且被閱讀的短暫瞬間。這種輕逸是一部分,可以說是時尚、靚麗的反叛的部分,就像薩賓娜是托馬斯的一部分,但一定不是全部!在人類的精神深處,一定還有特蕾莎在夢中緊緊握住托馬斯的手(這只手還在那個鄉(xiāng)村的山坡上撫摸著卡列寧的頭);
在電音貝斯和架子鼓的急驟尖嘯中,一定還有黃鐘大呂的低緩甕鳴。有時我和13歲的女兒一起看她喜歡的那種美少年組合,比如EXO,我就想如果他們突然停住,12個漂亮的男孩和那快節(jié)奏的帥氣樂舞突然定格,然后很突兀地,鳴響于喜馬拉雅和岡底斯之間的大法號的號聲傳進來,彌漫全場…
我能感到那種聲音的重量,和我對這重量的需要,就像需要用大石頭壓住風浪中的船艙,這就是殷小烽這組作品給我的欣喜!這種重量首先來自于非常精彩的泥塑手法,其塑造的人物、衣紋、動態(tài)關系的功力堪稱純厚深致!為了不顯得這是一句空洞的溢美之詞,我試圖用一個長句來表述這種感受:這是一種在訓練有素的眼光中以微妙的轉(zhuǎn)折面構成的準確結實的形體之上的敏銳、瀟灑、帥氣甚至是華麗的泥塑手法。
衣紋的組織和塑造形體感極強——用大號的泥塑刀甚至泥塑鏟在干濕和粘性適度的泥塑大形上進行直接的大刀闊斧的砍切、刮劃、拍塑,從那些留下的刀痕中,凡是做過泥塑的人,都可以立即感到那種酣暢淋漓的興奮!厚重的懸垂和圍裹的褶皺構成一種宗教所特有的形式質(zhì)地,令人聯(lián)想到曼祖和格列柯。人物只有臉部(或許用頭顱這個詞的感覺更對)和手部露出,這也是最出彩的部分。
前額(包括額丘、顳線、眉弓的部分)、顴骨、鼻梁和下頜的塑造是魯美的驕傲。它們構成一種強烈的頭顱感,并在這里成為精神信仰的征兆。眼睛、鼻唇溝和嘴角則被處理得模糊而微妙,這些地方松弛的手感為整個臉部的塑造帶來豐富的視覺節(jié)奏,以及蘊藉和冥想。這種重量還來自于他們的數(shù)量。
做雕塑的人都知道,等大人體在讀書的時候是高年級末期的大作業(yè),即使不那么寫實,這樣體量的泥塑做一個也需要消耗大量的體力和精力。更何況小烽今年已經(jīng)50出頭。但我們看到的是一組人物,包括七個成人和兩個孩子——他們共同構成的這個靜穆行進的行列,也是小烽2013年整個一年的工作歷程。最后是這一組人物所形成的精神場域:一個獨立的黑暗空間是凝結性的;
紅色頂光是精神性和引領性的(西蒙娜·薇依曾說:宇宙間只有兩種純凈的力量——光和重力。光引領向上的靈魂,重力讓軀體行走在大地)。他們就行進在這種肉身的重力和靈魂的引力之間。沒有高大軒昂的姿態(tài),相反他們甚至是瑟縮的,令我想到庫切在《等待野蠻人》中寫得最精彩的第三章。他們的行進艱難,滯重,緩慢地,處于巨大的阻力之中。然而,正是這種肉身的阻力和寒冷中的瑟縮,把被圍裹在袈裟和肉身之中的行進者的行進著的意志揭示、呈現(xiàn)在敞開的存在之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