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中國的城市雕塑經常被指斥為沒文化,與藝術無關。特別是近年來,隨著太多“雷人”的城雕出現,城雕淪為藝術垃圾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浪費巨大公共資源的城雕不能滿足公共需要,這本身就是現代社會不應承受的公有物悲劇。城雕到底為什么會缺少文化境界,缺少藝術品位?
這個問題,其實與中國當下文化藝術出現泥沙俱下的原因,有很多類似的地方。這是因為,城雕的本質,也就是文化藝術,是一種精神表達和大眾審美的載體。而且,城雕與很多過度強調自我的藝術樣式還不同,它本質上屬于公共藝術,必須體現公共精神,來讓人從中感覺到一個城市的文化品格與歷史記憶。
遺憾的是,現在很多地方的城雕,根本不具有起碼的公共性。除了掉進少數所謂藝術家遠離時代現實的虛幻想象,更多原因,也還是來自于權力與體制的不良干預。在我看來,公共藝術離不開兩種保證,一是從作品題材和主題價值,都應該強調公共精神,都應該注重與城市人群進行關聯,來最大程度地介入現實社會;二是這種藝術的產生,絕不僅是藝術家個體的事,更不能是權力的拍腦袋工程,而是一個全社會進行參與的事。
比如,一些在公共藝術方面具有成功經驗的國家,對城雕這樣的藝術產生,會通過聽證會環節,進行系統的論證,讓公共話語權參與進來。然而,在中國,城雕離現實生活太遠了,離公共情懷也太遠了。一些城市建立起來的雕像,藝術品位之低,令人震驚。比如,鄭州地標性建筑“中原福塔”的廣場前,一座“小豬雕像”就被網友斥為“流氓豬”。這樣疑似的色情城雕在很多城市都出現過,從中也根本看不到任何藝術審美,更別談公共文化精神了。除了藝術品位低,城市雕像還普遍遠離現實,淪為一種花架子工程。
近期引起強烈關注的,就是湖北襄陽市以金庸小說《射雕英雄傳》中“襄陽大戰”為原型,擬斥資百萬建“射雕情侶”雕像。中國的城雕對不起這個特殊的國家與特別的時代。中國無數的城市,都經歷過歷史與現實的激蕩,都能將人類存在的價值意義賦予在太多人物和事件之上。比如自由,比如正義。然而,我們的城雕卻流俗到以情色吸引公眾眼球的地步,甚至淪落到虛構的情境中來滿足旅游經濟的需要,這又是怎樣的可悲與可笑?
這種沒有公共審美與公共情懷的城雕出現,不僅是藝術的悲劇,還是公共管理的悲劇,更是從一個側面體現了公民話語權的尷尬。我曾通過很多途徑看到過世界上很多國家的城市雕塑,那些能夠打動我的,無一例外,都是在展示這些國家走向歷史進步的偉大選擇,而這種進步也都體現著人類訴求的共同價值,比如自由,比如正義。
記憶中最打動我的城雕,與葛底斯堡有關。1863年盛夏,美國內戰的南北兩軍在葛底斯堡猝然相遇,血戰三日,傷亡五萬。這場慘烈的戰役成為南北戰爭的轉折點,北軍從此轉入進攻,很快結束南北戰爭。葛底斯堡從此被賦予成一塊為自由而英勇獻祭的圣地,這場戰爭中太多人和事,也成為自由正義的象征。后來,葛底斯堡建成國家烈士公墓,在國葬典禮上,林肯發表了那篇不朽的演說。
在今天,在葛底斯堡,有太多相關城雕,都在訴說那樣改變歷史的偉大記憶,都在表達著為他人爭取自由才能為自己爭得更大自由的公共情懷。那些城雕,深厚的文化價值與藝術境界,說到底,也就體現在“公共性”之上。公共性當然不是要簡單迎合公眾,甚至不惜用庸俗媚俗的表現形態。城雕的藝術公共性,不能像趙本山在央視春晚上那種以調侃別人的低智商來獲得滿堂彩,也不能像小沈陽在一些場演繹的東北二人轉那樣艷俗無聊可以讓很多人群起哄笑。
這種公共性,最根本的體現,還是在公共價值表達之上。這種公共表達,關鍵就在于公民精神的營造,公共責任的傳遞,以及公共情懷的展露。這些精神、情懷和責任,說到底,都應該有益于人的生存與發展,是真正的以人為本,具有人文情懷。這就意味著,要實現城雕的公共性,來提供公共審美,表達公共精神,就絕不能讓城雕成為某個藝術個體的囈語,也不能成為簡單實現旅游經濟的驅動工具,更不能成為某個權力打造形象工程的需要。
城雕是屬于城市的,屬于公眾的,它必須是基于公共話語權之上的公共精神表達。離開這一點,城雕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