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華,籍貫廣東始興,現居廣東南海,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積極研究和探索中國傳統文化元素、民族精神等在當代雕塑藝術創作中的運用,注重體現本土哲學思想和理念,表達社會現實關懷,尋求當代藝術形式創新。主要雕塑作品:《發現的雕塑》、《喀斯特景觀》、《新青銅器》、《非常機器》、《透視的景觀》、《中國標準》、《中國抗戰》等系列。
2013年9月3日,云南省龍陵縣松山。一個曾經被炮火淹沒的地方,一個中國遠征軍將士們曾在此光榮一生的地方。晨光熹微,雨后的松山上,子高地南面正對的山坡上,佇立著10多個大方陣:將軍、士兵、娃娃兵、跪射兵、炮兵、戰馬、吉普車,靜靜地守望著中國抗戰收復的第一塊土地。再過一個小時,一場隆重的中國遠征軍雕塑群雕揭幕儀式將在這里舉行。這數百個整齊排列在1.75萬平方米的雕塑群,是由廣東佛山雕塑家李春華創作捐贈的,在歷時3年的時間里,他與他們在一起。
他的藝術遠征也在3年前或者更早一些時候開始了。3年前,李春華開始著手進行中國遠征軍群雕的創作。3年后的松山,看著自己歷時3年制創出來的作品,李春華很感慨。無論自己的藝術之路走了多遠,他最為釋然的是,他已經做了一件讓自己心安的事。在李春華長達20年的雕塑創作生涯中,《中國遠征軍》群雕是他最大型的得意力作。他的得意之作還有很多,其中一個系列就是《發現的雕塑》。意大利雕塑家羅丹說:“世界上不是沒有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李春華便是一個善于發現美的人。
李春華發現的美,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年輕時,和所有夢想成為藝術家的年輕人一樣,崇尚西方藝術,“覺得外國的月亮也比中國的圓,其實這只是物質和科技方面的差距。文化和精神價值方面不可像物質和科學那樣簡單地相比,他們各有優勢”,那時的李春華當然無知無覺。在畫了一段時間的油畫后,李春華轉做雕塑。“雕塑相比其他藝術形式與環境結合得更為緊密,流傳得更久遠”,這是他選擇雕塑的原因,當時他還覺得“雕塑更有重量”。
因為這種久遠感和重量感,最初,李春華也一心想要做出流方百世的雕塑,整天琢磨的是雕塑的技藝和風格。但是,他是沒有目標的,用他的話說“沒有深度,當年是為藝術而藝術”。然而,藝術也是需要積淀和思考的。當年,自己所做的雕塑很多時候是注重外在的“形似”,而當歲月像自己手中的刻刀在臉上刻上風霜,李春華對雕塑的理解開始有了變化。更重要的是,他開始更深地思考了?!栋l現的雕塑》系列就是他思考的開始。
《發現的雕塑》系列之一的《舞——武》由6塊“英石”組成,軀體夸張,雙手張揚,特別是上面“附著”的“衣服”,恰是漢唐“水袖”,飄逸中見力量,仿佛在舞蹈,仿佛在表演武術。中國的審美文化是從“審丑”開始的。龔自珍《病梅館記》所敘述的是古人如何“縮龍成寸”的“病態審美”,唐代地宮出土的壁畫,侍女手持微型山石盆景,也說明了我們的前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人文情懷。在李春華的眼里也是“一石成景”的,那些鬼斧神工的“英石”仿佛就是人的手足軀干,他用“英石”稍加拼接而創作出來的雕塑意境深遠,形態萬千,不雕不塑,反“雕塑”方式而行。
這些系列雕塑,李春華認為體現的是中國藝術的“意象”精神,作品可以讓你充分拓展浪漫遐想。這組雕塑做出來了,似乎并不為許多人所理解,雕塑界也出現不同的聲音,有人說缺乏“體積感”,有人說“沒有加入創作勞動”,這一切,在他偶遇雕塑評論家、中國雕塑學會副會長孫振華后,峰回路轉。
他把作品照片發送給孫振華,得到了肯定回復,孫振華還專門為作品寫了評論文章。文中寫道:“李春華的雕塑是一種另類的雕塑,這是一種新的雕塑方式,是發現的雕塑”。著名雕塑家潘鶴在看了李春華的這組系列作品也感嘆,“初看雕塑,先是覺得很奇特,聽作者介紹才知道是用‘英石’直接拼接而成,然后轉化成青銅。用石頭經過‘拼湊’也能成就出優美的雕塑造型,真是‘急死老師傅’”。因為有了“一雙發現美的眼睛”,李春華的思考更進一步、更深一層,他開始了藝術上真正屬于李春華雕塑的探索。
從《發現的雕塑》系列起,李春華開始摒棄“過分關注雕塑藝術中的技術問題”的老套路做法。他的藝術觀越來越鮮明,強調用“中國的眼光看世界”。李春華愛雕塑,這是他的藝術使命使然。而他的個人愛好似乎也很奇特,他說他比較喜歡思考社會精神,此外好像無他。
“就像新的中國中央電視臺建筑造型,它是中間有一個洞的建筑,交叉的體型形成內空間,仿佛是人的眼睛,也仿佛是一個獨特的視角,我們通過這個窗口看世界”,李春華舉了這個例子。也許就是這種獨特的“中國視角”,李春華看世界和中國的方式也是獨特的。2010年,他的一個叫《中國標準》的大型雕塑成功突圍,進入了上海世博會?!吨袊鴺藴省烦尸F的是由西方工業文明時期發明,世界通用,長、寬、深精密度量工具“游標卡尺”,與代表我國傳統建筑力學傳遞智慧及審美結晶,構造精準的“斗拱”產生有機融合,藝術加工提煉而成的當代雕塑作品。
在這個讓許多人看不懂,仿佛現成品放大的雕塑作品中,李春華把中國精神提了出來。在他的雕塑作品中,他嘗試體現的是一種包括文化積淀和價值觀念的自信?!霸趪T開啟后的數十年前,我們發現我們與西方的差距,其實我們幾千年的文化和價值觀能夠傳承下來肯定有它的道理”,李春華把自己的雕塑作品之后定義為廣義上儒家的和諧包融和狹義上積極的感恩之心。李春華時常想,蒙娜麗莎的微笑為什么能婦孺皆知,而晉代侍女的微笑卻至今還沉沒在深山老林?
“或許是由于先前國人還沒有力量做出廣泛的推介,另一方面也有著對本土藝術的漠視,甚至是貶低”。2009年8月,作為一個忠實的藝術信徒,李春華自北向南專門游走了一趟由太行山和呂梁山圍合而成,地面文物極其豐富的廣袤土地,讓他大飽眼福。當時,廣東一位雕塑家在報上發表文章說“中國古代沒有雕塑”。李春華看了覺得很可笑,“雖然我們都沒有親眼見過中國古人怎樣做雕塑,但我想他們再笨也不會笨到塑多了、塑錯了也不敢將泥巴減下來或拍進去”,他認為,同樣是加和減,雕和塑的過程,西方和東方的雕塑體系本來就是兩條不同的路徑,一條是為了寫實而講求形體結構,另一個是為了表達心中理想,講求意境而減略了所謂的體積、體量甚至比例。
李春華4年前提出“中國標準”的問題如同當今關注“中國夢”的問題一樣,讓人覺得振奮和期待。《中國標準》雕塑創作所取得的成功,他說,首先是“中國標準”問題的提出,這是一個社會問題的思考,這也是一個創舉,因為貧窮落后的國度是沒有標準可以言說的,中國經過30多年改革開放,國力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強盛,包括文化和精神方面,“國家的強盛伴隨著的便是文化的自信,我們也可以制定我們的《中國標準》”。另外,他以為這是切合了時代的訴求,標準引領科技進步,標準促使時代前行。
為老兵們做點事情,李春華打造一個能被歷史記住的“現代兵馬俑”。中國遠征軍——充滿熱血而讓人敬佩的群體,觸動了李春華的悲憫情懷,他開始了解、接觸一位位在這段歷史中幸存下來的老人。也因為這段歷史,他想為老兵們做些事情——打造一個能被歷史所記住的“現代兵馬俑”。
71年前,還是13歲娃娃的李占宏上了戰場;湖南長沙剛出校門的女青年劉桂英,和云南大理的陳寶琛上了戰場;在廣東佛山買米路上被抓壯丁的邱聯遠也上了戰場…他們跨過洶涌怒江,他們翻越高黎貢山,40萬中華熱血兒女來到了滇西,走入了緬北叢林,過半化作了青松長眠在了滇西緬北那片土地。那是一場空前絕后的衛國戰爭!最初,李春華只是想把《中國遠征軍》當成一件大型雕塑作品來做,就安放在廣東南海他自己的雕塑工作室外,“我后來琢磨,要是能把他們安放在他們當年戰斗過的地方,有環境的互動將會更好?!彼氲搅嗽颇向v沖和龍陵。
幾度往返云南,他把腳步停留在了松山。松山主峰子高地南面正對山坡,是一片豌豆玉米地,四周青松翠竹,環境單純肅穆,沒有抗戰遺址存留,坡度適中,一直的保護性開發利用也是紀念性設施用地。經過多次的規劃和論證,在龍陵縣政府的支持下,李春華在這片長約250米、寬約70米的臺地上規劃布置了402個遠征軍單體雕塑。如何體現這種悲壯?李春華仿秦《兵馬俑》而行,讓游客在1.5米深的“坑道”下游走穿行,遠征軍雕塑成大方陣陳列在坑道的上面,形成對英雄的仰視,也更好地保護了雕塑。
“娃娃兵”雕塑方陣在前頭方陣的中央,體現的是對幼小的保護;“在世老兵”雕塑方陣在后頭主廣場的正中央,表達的是遲到的關懷和抗戰精神的穿越;“駐印軍”雕塑方陣成列在遠離主廣場西側一隅,它的后面是孫立人孤單地站著,前頭是史迪威將軍“一夫當關”。吉普車整裝待發,戰馬成橫排肅立,將軍目光遠眺松山。雕塑用鋼筋混凝土為基礎材料來雕塑,結合高黎貢山系潮濕多雨的氣候特點,使雕塑表面生長出生命之青苔,形成時光積淀,讓觀眾感知歷史的滄桑,讓后輩銘記中國遠征軍的悲壯歷史。在當代雕塑中,材料是一個很重要的元素,不同的材料有不同的特性,鋼筋混凝土發明使用100年來風行全球,可謂亙古未有的時代材料,建筑橋梁上得到了普遍的使用,前蘇聯大量的大型紀念性雕塑也用這個材料來完成。
李春華說,他選用鋼筋混凝土為基礎材料來雕塑《中國遠征軍》,一方面人體雕塑腳都比較小,要用鋼筋混凝土才能解決強度和受力的問題。另一方面,可以突顯時代材料特性。創作《中國遠征軍》,李春華一直堅持4個藝術理念:延續和發展以秦兵馬俑為代表的“東方造像”方式;嚴格以中國遠征軍抗戰歷史為依據;
完全靠藝術家自身的力量打造;用新時代的材料鋼筋混凝土作為主體。“以秦兵馬俑為代表的‘東方造像’方式是一個寫意的方式,它完全區別于西方《大衛》雕塑的毫發畢現,嚴格忠實于客觀事物,不敢越雷池一步。它抒發的是中國藝術家心中的理想,寄托的是藝術家的浪漫情懷。
你看秦《兵馬俑》,將有將的相,士有士的樣。再看那些佛道造像,必然慈眉善目,雙兒垂肩…”李春華說。許多健在的老兵和家屬來到了現場,老兵們看到自己的雕像,喜極而泣,感慨萬千。他們和自己的雕像一起合影,他們坐在這方陣中,冥想過去,無限惆悵。2013年9月3日,云南龍陵松山上,402個雕塑,12個方陣,整齊列隊于此。
中國遠征軍雕塑群中,有一個雕塑,是矗立在園區后側中部的一名司號兵,那個雕塑雕的是李春華自己的臉膛。他說,《中國遠征軍》雕塑群之所以婉拒所有贊助,完全靠自己的力量來完成,是想表達一個理念,做出一個示范,我們文化藝術工作者也完全可以靠自身的力量來為國家,為民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李春華說,在這里他是想通過自己帶個頭,讓更多的人來關注和銘記這段歷史。當天的活動,李春華的心情亦是惆悵而又感動,這讓他想起了老兵吳淞。吳淞老兵其實并不是遠征軍,但他比其他遠征軍老兵對重返滇緬抗戰戰場祭奠的愿望都強烈。
這個從抗戰勇士到階下囚徒,再到出家僧侶的老人今年年初就琢磨著準備上松山,完成當年跨過怒江的心愿,天天鍛煉身體,日日翻看地圖,收集相關資料,連怎樣行走的路線最省錢也來回計算,上海到昆明的航班有一班要經停常德,搭這班飛機到昆明后乘火車到大理,大理離松山就500多公里…
他的策劃猶如當年的抗戰行軍,緊湊、高效。可惜就在臨行前兩周,老人病倒住院,此次未能成行。“面對遠征軍老兵,我心里更多的是崇敬和感謝。感謝他們為祖國抵御外敵所付出的犧牲,他們用平凡的生命為中國抗戰史作了注腳,他們是偉大的…”李春華說。3年的辛勞,總算換來這樣的壯舉。
3年來,李春華所做出來的雕塑群總共包括402座,之所以是402個單體雕塑,李春華說主要還是場地布局的結果,也恰好和中國遠征軍1942首次出征的“42”兩字有些關系和聯想。雕塑群以1:1.2的比例塑成,主要以士兵為主體,分別以在世老兵、炮兵、駐印軍、女兵、春夏秋冬裝、跪射炮兵,加上戰馬、戰車等,一共分成12種方陣,分布在長約250米、寬約70米的臺地上,供世人參觀、瞻仰。人來人往,興奮、流淚、合影、追憶…
有些老兵因為身體的原因未能來到現場,但是李春華覺得,這些塑像會一直矗立在這里,永遠都矗立在這里。離開的和健在的,湮滅的和永遠的,正如那段歷史,永遠會為中國人所記住。而李春華的藝術遠征也才剛剛開始,他現在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弘揚中華民族不屈的抗戰精神,為了讓更多的人記住歷史的榮光。作為一位藝術工作者,李春華始終認為“我們藝術工作者其實也可以用自己的力量為社會做點事情,做個文化義工,為社會提供正能量”,李春華做到了,而且他也一直在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