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瑞士洛桑的原生藝術博物館,參觀者常常為館藏的原生藝術作品表現出的豐富想象力和獨創力所折服。用面包屑做成的人物組像、用隨手撿來的廢銅爛鐵拼成的雕塑、用自己發明的文字撰寫的書法、用一片片馬賽克粘貼的優美圖案、抽取床單線編織的婚禮裙、用藤條編織的駿馬,還有數米長的大幅繪畫等等,令人目不暇接,贊嘆不已。
然而,這一件件美侖美奐的作品完全是由從未接受過任何藝術熏陶的原生藝術家創作的。如今,這些原本在孤獨和寂寞中“偷偷”創作出的作品卻公示在觀眾面前,產生的震撼效果是作者們根本無法想到的。實際上,原生藝術早就存在,只不過沒有受到“正常人”的關注與重視。
法國藝術家杜布菲對這種被人視而不見的藝術進行了系統的歸納和研究。原生藝術家們在創作時根本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作品會“被別人發現”,而且從未想過“出售”,但癡迷于原生藝術研究的杜布菲還是采取了“物物交換或給予少許金錢”的方法,收集了大量原生藝術作品。到上世紀60年代,為了將收藏的作品安全保存并能夠展現給大眾,引起社會對原生藝術家和他們作品的重視,杜布菲于1970年宣布,將收藏品捐獻出來成立一座原生藝術博物館。
法國、德國、奧地利、意大利等許多國家都提出建館要求,但杜布菲沒有答應。最后,瑞士洛桑市競選成功。洛桑是杜布菲在瑞士從事原生藝術研究的第一站,他的收藏品中有許多是瑞士人的作品,因此,杜布菲決定將洛桑選為捐贈地。1976年,位于洛桑市區玻利奧城堡的原生藝術博物館在洛桑開館。城堡建于18世紀,展廳可容納近千件作品。為了展覽大尺幅的作品,設計師專門對城堡進行改造。
走進博物館,一種神秘與壓抑感油然而生。共三層的博物館沒有一個窗口,博物館以黑色為基調,微弱的燈光映照在“脆弱”的展品上,同時給作品增添了戲劇效果。每個作品旁設一個簡單的作者簡介,但沒有對作品使用的材料和尺寸進行說明,完全靠觀眾自己去感知。博物館負責人說,作者在創作自己的作品時,根本沒有拿出來展覽的動機,甚至絕大多數作品是作者在“壓抑和秘密中進行的”。
他們“創作”作品是個人情感的宣泄,思維無際,沒有任何具體目標,使用的材料有非常大的任意性。因此,觀眾最好能夠獨自慢慢體味。據這位負責人介紹,博物館收藏了3萬多件作品,每年的觀眾達數萬人次。目前,博物館還沒有中國作者的作品,但她透露,博物館正在接洽,不久后就將有一個“大尺幅”的中國原生藝術品在此展出。說到原生藝術,法國藝術家讓·杜布菲功不可沒。
二戰結束后,瑞士國家旅游局為增進瑞法兩國的文化交流,邀請包括杜布菲在內的幾位法國藝術家訪問瑞士。訪問期間,杜布菲除了在各地參觀外,還拜訪了日內瓦、洛桑、伯爾尼等地幾家精神病醫院,參觀了精神病人創作的大量“藝術品”。杜布菲此前就一直對“非藝術的藝術”進行探索研究。瑞士之行讓他發現,許多精神病患者和從未接受過藝術熏陶的人,竟然表現出非凡的藝術創造力。杜布菲悟出了一個道理:藝術創作并沒有條條框框,一切創作都是可能的。
回到法國后,杜布菲撰寫了《原生藝術筆記》,并提出了一個藝術新概念——“原生藝術”。根據杜布菲的定義,所謂“原生藝術”包括素描、彩畫、刺繡、雕塑、建筑等各類表現形式,作品顯示出自發而強烈的獨創性,與傳統藝術的表現形式大相徑庭。而原生藝術家都是沒有受過文化藝術熏陶的普通人,他們創作的主題、選材、表現方式沒有受到任何古典或流行藝術的干擾,完全發自內心。
原生藝術具有“神秘性、任意性、脆弱性、非商業性”等特點。杜布菲認為,任何接受過藝術教育的人,包括接受過藝術教育后患精神病的人都不能稱為“原生藝術家”。藝術界對原生藝術的辯論一直沒有中斷,有些鄉村畫、純樸畫和當代藝術的表現形式與“原生藝術作品”具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杜布菲卻一直不愿將上述藝術歸結為原生藝術,也不收藏上述藝術流派的作品。
杜布菲有句名言,大致意思是:藝術不會睡到人們為它鋪就的床上,它一聽到人們呼喚便逃遁,藝術喜歡隱身埋名,對它來說,最美妙的時刻是忘記了自己是誰。誠然,杜布菲研究原生藝術與精神病院的病人和醫生有過頻繁的接觸,他的收藏中有許多就是精神病患者的作品。但原生藝術并不是“瘋子的藝術”,它所涵蓋的范圍非常豐富,除了精神病患者外,囚徒、通靈者、社會邊緣化人士、自學者、主動違反文化或被文化排斥在外的人,都被杜布菲納入原生藝術作者行列。
杜布菲不愿讓“充滿童真”的原生藝術染上銅臭,這也是他在收藏原生藝術作品時盡量采取“物物交換”的原因。直到上世紀70年代,一些歐洲原生藝術家在自己的莊園里創造了“馬賽克宮殿”,利用廢材料創造了“神奇工廠”,有的為自己建造了墳墓,成為原生藝術的經典之作。
然而,在拜金主義盛行的當今社會,已經很少有藝術家不為經濟利益而創作,市場行情帶動藝術發展,藝術成為金錢的附庸品,就連原生藝術家也不能幸免。精神病醫院將藝術創作作為輔助性治療手段,創作不再是一種自發的創作行為。隨著現代通訊技術的發展,廣播、影視、多媒體等無時無刻不在沖擊著社會的邊邊角角,即使是最邊緣化的人也受到現代生活的干擾。
現在的一些原生藝術家關注的是他們的作品是否能參展,是否能出售。在這些驅動力的作用下,一些作者可能會“根據市場需求”來改變原來的創作,損失了最為寶貴的“原創力”。應該說,杜布菲時代的原生藝術,與當代在各種名詞之下的所謂原生藝術,已經有了本質的區別。
臺灣作家洪米貞在《原生藝術的故事》一書中總結道,許多人對杜布菲的“界定”頗有異議,有許多人并不喜歡原生藝術,但原生藝術教會了我們一件事:真正的藝術不一定要展示在美術館或畫廊里,真正的藝術家也不一定會迎合觀眾的口味。
藝術需要觀眾主動去尋找,因為藝術家經常存在于最不為人所注意的幽暗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