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名潞:從你整個的歷程來談,應該說你做當代藝術跨越了20多年。原來在80年代的時候,大家并沒有就所謂的抽象藝術這樣一種類型專門去討論,好像還是就有關藝術的某種精神性和宗教性進行討論。我覺得從你個人的角度,你對抽象藝術的想法、體驗、感覺,80年代末你到了德國—德國是抽象藝術的故鄉,1994年回國一直到現在,根據你的經歷,可能做出這樣的理解和判斷:抽象藝術不是從書本到書本,從概念到概念,而是個比較活的,甚至跟情景發生關系的一種藝術。譚平:對,記得我剛到美院的時候,特別愿意與年齡大一些的師哥在一起,像夏小萬、曹力等,他們的繪畫以及思想特別活躍。
他們對新的繪畫形式比較感興趣,這在當時是非常新鮮和前衛的。我入校前主要是畫素描、色彩,對新的藝術語言了解很少,更無從談起中國的“當代藝術”。與他們在一起,很快地了解了很多新的東西,在其他同學還在做“現實主義”繪畫的時候,我就開始把所謂創作中的“題材”去掉,注重畫面的形式和意境了。當時在學校我翻的最多的畫冊就是《世界美術全集》,特別是基里柯的作品對我影響很大。
我一看到他的作品就非常喜歡,感覺他的作品有一種超現實的東西,有種深度和象征性。從那兒開始,我的繪畫注重畫面后面的東西,逐漸地把表層的東西,一層一層的去掉,使畫面變得冷靜,但是這種冷靜還是有感情的。理性抽象,提倡將感情抽掉,最后變成一種分析的抽象。
但是在我看來,這樣的抽象與看抽象表現主義繪畫的感覺是一樣的,平平沒有深度。80年代,我在學校期間,對抽象繪畫只是盲目的喜歡,其實對康定斯基、蒙德里安并不理解,因為那個時候沒有很好的文字來描述這種抽象藝術,只有一本小冊子,是關于現代藝術的書,其中有很少篇幅介紹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說得也很抽象。
譚平:對,就是那本。我覺得康定斯基的繪畫多是從繪畫出發,有些作品還能夠理解,蒙德里安的就難理解了,他的“格”是怎么回事,如果不理解的話,做起抽象藝術就很難。當時我做的抽象繪畫是偶然的情況下的一種發現,這種發現還是從形式感出發的,就是腐蝕完之后出現殘破的感覺,這種殘破本身就是一種形式感,今天看來,我覺得和抽象關系并不是非常大,或者說只是抽象藝術的開始。我覺得出國對我的抽象藝術影響是挺大的。因為到了德國之后,你會發現你突然被扔到一個抽象的環境里面去,別人都不用怎么教你,你大概就能感覺到抽象是什么意思。
在柏林,有80%的畫廊都在賣抽象藝術。我覺得這個大背景,對我從事抽象畫,判斷什么是好的抽象藝術特別有幫助。我在那一段時間做了一些抽象作品,這些抽象作品形式的變化也挺多的,剛到柏林的時候對新表現主義感興趣,大概半個學期后,就又回到抽象,抽象版畫、繪畫交錯著做,重點有所不同。高名潞:目前我們大家都在談抽象,那么根據你的感覺,你覺得存在哪些問題呢?
你認為抽象問題不存在實驗問題,那么它在你頭腦當中已經有一個比較穩定的、要追求、要表現的方法,當前抽象對你的個人創作來說,它到底是一個什么問題?你說每次有你自己非常主動的想要去表現的愿望、方向,那么這個方向到底是什么?譚平:現在大家開始討論抽象藝術,我對抽象藝術在中國的發展還是比較悲觀。就目前而言,政治波普這些東西慢慢走低以后,還沒有一種新的流派能夠替代今天的藝術形式,抽象藝術便開始顯現出來。
當然我特別希望抽象藝術能夠成為今天藝術潮流的主角,但我覺得這是一件困難的事,這個難度比其它藝術形式大得多和復雜得多。中國的當代藝術,包括政治波普等,把它放在一個合適的氛圍里面,很快就被人理解了,抽象藝術難就難在它本身不是一個“東西”,但是又難以放在一個具體的氛圍或空間中,讓別人去理解。高名潞:對,它不是“東西”。
西方的現代主義是一人造的、人工的東西。中國的抽象,好像既不是自然生成,也不是完全人為創作的東西。可是它又是一個“東西”,這個“東西”在一開始人和它接觸的時候,就具有某種精神性了,這就是抽象一個更復雜的關系。回到你的創作當中來,我覺得你近期的作品跟你早期的是有一個邏輯關系存在的。
你早期的作品有某些你自己的方法,或者說角度存在,不管是寫實的,還是不是寫實的,你的寫實本身也帶有很強的構造意識。后來到你的版畫,你出國以后那個階段的作品,還有最近你的作品,其實你還是在一個平面當中去構造世界、構造圖像,在構造的時候,你也在思考平面性的結構和一種深度性的東西,我說的這個“深度性”,可以解釋為三維空間的深度,或是感覺上的深度,或是一種帶有理念、想象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