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央美術學院美術研究雜志社主辦的“當代藝術批評”征文獲獎作品暨當代藝術批評研討會在湖北黃岡舉行。除20余位獲獎作者外,尚有其他批評家、藝術家和黃岡師院的師生們參加,為了集中討論,會議在開幕式之后前往大別山的一個山坳,那里有一個當地開辦的山林旅館,環境清靜,聽說夏季游人如織。
我在黃崗的開幕式上介紹了這次征文的評選情況,其中提到一點當代藝術批評的寫作需要有現場經驗。到大別山討論時,大家對是否需要現場經驗有過一番辯論,可惜沒有深入展開,只是說了個開頭。論者認為現在是網絡時代、媒介時代,各種展覽、畫冊、消息都可以通過紙質媒介、數字媒介獲得,不需要在藝術發生的現場就可以展開當代藝術的批評,因為不可能參與到那么多的現場中。
換言之,對當代藝術進行批評可以不要現場經驗。這個說法沒有錯誤,確實我們對許多東西的了解都不是通過直接經驗獲得的,所謂主體可以缺席在客體中。問題是,我們面對的是當代的鮮活的藝術,很多發生的藝術如果不在現場,就不能獲得第一手的感性認識或曰體會,通過二手的轉述極有可能是以他人的感受來代替自己的感受,有可能會遮蔽了現場的其他信息,會影響到進一步判斷當代藝術。
同時,現場不僅僅是去現場,它還指向對當代藝術的整體參與和多方位了解,不僅是通過文本,更要是直接面對藝術、藝術家、藝術活動與藝術批評交流。就比如,如果不到大別山的開會現場,我們就無法感受到會議現場的氣氛,即使有了這里的描述,也多少會失去現場的瞬間經驗和感受,這一點是間接經驗所缺乏的。當代藝術的現場經驗也意味著對當代藝術有一個寬松的態度,能夠直觀地觀察當代藝術的發生和變化,也就是以一個親歷者的姿態去介入到藝術的發生中,這恰恰也是當代藝術批評所需要的。
因為批評是需要經驗的,而研究則可以脫離時空的現場,進入超時空的研究思辨中。比如進行美術歷史的研究,需要做的更多是文獻和考據,但對于當時的歷史情景也需要其他學科的輔助,如歷史學的想象,社會學的現實推定,哲學思想的重新定位等等,這些也屬于研究者的現實經驗和生命體驗,這是每一個從事研究的人都有過的體驗。如果有后人要對大別山討論會進行研究,就得依賴間接經驗,就需要翻閱當時的記錄、問詢當時的參與者、或參照當時藝術發展的整體描述,這時候的研究已經不是批評,是試圖的歷史復原,或歷史的重構,而不是現場經驗。
現場經驗已隨著時間飄散了。所以,當我們今天說當代藝術需要現場經驗,就是希望今天的人能夠珍視今天的時間意義,它對于記錄歷史、描述現象、點評事件都非常重要?,F場的當代批評有著特殊的價值,遠的還不用說,今天談到85美術時就已經開始翻檢當時的那些親歷者記錄了,有訪談的,有當時油印小報的,甚至也有當時的門票、會議通知、書信、日記、照片等等,即使這樣,一個完整的85美術也不能凸現出來。也就是說,今天所寫的85美術是今天寫作者的85,與歷史現場中的85有著巨大差異。
但無論如何,沒有當時的那些參與85美術的現場文本,今天是再如之何地也不能想象85美術是什么。由于當代藝術的豐富性和多樣性,現場經驗就更加需要,而且還不是一般地需要,因為今天發生的藝術之快、之多、之雜,都超過了以往的任何時候,正像中國的發展超過了人們的想象一樣,中國的當代藝術現狀也超過了想象,也帶來了難以承受的視覺壓力和知識理解壓力。沒有現場的直接經驗,是沒有辦法判斷當代藝術的情況的。結果只能從自己的現有經驗出發了,或者是從現有的知識認識出發。
當代藝術更多的時候是打破現有的知識經驗的,完全是不確定的,不在藝術發生的整體現場,就會失語、不到位,或風牛馬不相及。很多時候,不在現場就不知道現在的當代藝術的進展情況、狀態如何,這遠不是通過紙質媒介、電子媒介所能感知到的,這也是為什么有些人談的問題不是當下的問題,或者抓不住要害的原因。從這次當代藝術批評正文來看,多數文章沒有涉及當代藝術批評的問題,通過分析可以看出許多文章作者不在當代藝術發生的語境中:正因為有這樣的缺席之故,所以有的人才會一說起當代藝術就非常隔膜,表示出不屑、或不解或責備。
對于當代藝術,首先不是說都好,都是偉大的藝術、不朽的藝術,但是當代藝術提出的問題卻是需要認真思考的。如果不是現場的經驗對已有的經驗和知識造成了沖擊,這種思考就不會發生,甚至是在用舊有的經驗和知識來抵制、回避當代藝術。事實上,藝術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被徹底轉變,當然不承認這種轉型也不是失為一種姿態,正像在歷史的關頭,什么立場都有、什么表情都有一樣,也不驚訝。但對于當代藝術如何存在、是不是有存在的權利,則是需要明晰的。不能說,我不喜歡、我看不懂、與我的理解習慣有矛盾,就認定這些東西是胡來、是糟蹋藝術,那也就缺失了能夠進入這一領域的機會和可能。
不對藝術持有疑問與好奇的心態,就難以進入藝術的理解中。這不是從先在的道聽途說來認定當代藝術的是與非,而是要走進去,去參觀、去現場感覺、去切實進入到當代藝術的語境中、去聆聽一下那些當代的藝術家們的想法,或許會有不同的認識和判斷。
自然,這判斷不是去說好,也不需要說所有的都好、都沒有問題,只是說在有現場經驗的認識基礎上,才可以有發言權。所以,現場經驗越是豐富,越有可能提出當代的問題,而不是滿足于隔膜的想象。如這些問題就需要探討:當代藝術的確認與界定、當代藝術的中國問題與國際化關系、當代藝術的市場因素、當代藝術的政治含義、當代藝術與新媒介藝術、當代藝術與社會、當代藝術的教育與觀念、當代藝術與知識理論、當代藝術的多元性、當代藝術與展覽體系、當代藝術策展與市場關系等等,這些問題都不可能是從現有的文本中得出,是必然經過對當代藝術的認真調查和研究才能開展的。
試想,如果不去現場地經驗當代藝術,如何閉門造車地對當代藝術說出個子丑寅卯來。藝術的最大特點是不定形、不確定和各種可能性,其當代意義就是與人們的觀念對話和質疑。一些真正的當代藝術本身已不是目的、也不是什么形式的問題,而是針對了某一個社會的、政治的、文化的、人類的問題而說話,用了特殊的方式去給人們一個激靈,有時候冷颼颼的,有時候困惑至極,也有時候佩服其觀念奇妙,啟發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甚至不乏促成了某種其他方案的解決。
此時的藝術已經是社會功能的一個平臺、一種觀念的載體,為的是以個體的方式得到社會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