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一個雕塑家卻不扯扯他的雕塑,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其實換個角度想想,這無非是一個人社會角色反過來施加給大家的壓力和思維慣勢。但要撇開雕塑談論俞暢,這點目前比較困難。話說最近這位“俞老”對素描投放了一些精力,看過畫稿的人普遍都有種驚異,要么是驚訝于“雕塑家”居然有這般奇瑰的素描;要么是感覺到這就是在赤裸裸地設計雕塑——“畫雕塑”,雕塑的立體思維充斥在畫面各個角落。
熟悉俞暢的人會立刻聯想到他自幼對繪畫的酷愛,在研習雕塑之前就已經有多年的繪畫生涯;或者是想起他歷來的雕塑草圖,都多以素描作出完備的方案。當然了,自然也少不了圈子內有趣的揶揄,但關鍵是對這種“搞野”的彈與贊其實就是對“搞野”行為存在的一種直視。關于俞暢藝術中的勁健和力量性體現,以及手法啊、風格的流變啊,太耗腦油了,這些都交予資深的專業人士去談罷,雖然這些或多或少地影響到他的新素描。其實到底怎樣地“畫如其人”大可暫放一邊,他從來都喜歡搞搞新意思。在我一時半會沒有想到更貼切的形容時,這個詞匯權且充當一下門面。
先說青春,在被叫做藝術界中人的群體里,童心未泯、老頑童的狀況并不鮮見。至于老來穿著時髦不減,熱愛與學生模樣的交往,特別是與年輕貌美的mm往來,也是圈中人青春活力的表現。可是呢,這位俞老有趣的在于不僅和年輕人“混日子”,還居然比較愛聽他們亂侃。聽,不代表言聽計從,但首先要聽。記得俞暢每逢諾貝爾文學獎揭曉,都會讓我找尋些作品集買去給他去看看。直到2011年,碰上有一個不起眼不知名的年輕人聽聞他又去買諾獎著作,當面慨然指出諾氏文學獎之于漢語文化的天然藩籬,無乃是另一種文化圈的游戲。
且譯著與原著語境云泥,獎故不足重,作品集也無需過分的追捧。漢語文學的審美價值,不應以有否獲此獎而衡量,并笑言國人足勝此獎。俞暢默然,若有所思。我以為他大為光火,但竟沒半點苗頭,卻是后來對我找不到特蘭斯的作品也不窮追。次年,國人莫言獲獎。
至于莫言,無論是昔日《豐乳肥臀》風靡還是獲諾獎之后風光無限,都似不能引起我捧讀的沖動,這里只是作引證材料而已。在雕塑創作方面,俞暢最近對裝置表現出了很高的關注。他的新作《范局》意識也很大膽,一位北方德高望重的老雕塑家看作品后驚嘆道:嘿,這是俞暢的作品?我還以為是什么年輕人的作品呢!俞暢極其愛與青年人探討,這些時候,他從不作為專業人士的身份而存在。
按一般的流俗理解,像他這樣的腕兒,即便沒有架子,也真不是誰都近得了身的。不過,這又涉及到“泛濫”了,他真是太“泛濫”了。他鐘情于聽青年人的意見,甚至有點偏執。他不特定對某些人,幾乎是來者不拒,大開言論方便之門,即便言者并無得當的地方,甚至有冒犯,他都很慷慨。俞暢常說:“老野啦,唔得啦。”“要向你們年輕人學習!
”他現在是美院的客座教授,每年都要看些學生的東西,每年也總有些敷衍的作品。俞暢時常會對好作品發出由衷的贊美:“果件,真系犀利,滴后生仔,好野!有思想!”;而對應付的作品感嘆道:他們做學生也很不容易,我不能太苛刻。
操,這不是在縱容學術懶惰么?我向他抱怨道。他卻笑笑,招呼我繼續吃拉面。另外,俞暢很喜歡布朗庫西的雕塑作品,有段時間經常向我作普及教育。我對雕塑一竅不通,后來有一次我自恃年少,提議他可以參考布氏雕塑的底座,那些成為雕塑一部分的堆高構形甚至超過了“主體”,對于改善某些作品的組合形式、體量問題和增加現代性意味或有借鑒。他也是先聽而后沉思,最終沒有采納。這點很有些意思。
從一個方面證明人都有獨立思考的能力,而我更愿意將這理解為他對雕塑本身趣味與塑形的思考和取舍。話接前一段,俞暢在做作品的時候,尤喜歡雕塑本身即能表現意圖,不喜歡賦予過多深奧的象征符號,個人創作作品上被認為可有可無的,基本都被舍棄。
有評論曾認為俞暢的雕塑保持了雕塑本身的語言,我以為然。俞暢的思考也基本是從意念始而直接從形切入的。而我更感興趣的是俞暢創作中對高深曲折的揚棄。俞暢的思考直接而強烈,他不會采用龐大復雜的哲學體系去直接指導創作。“謀定而后動”,謀不謀倒不一定,但經過沉淀和選取,用最簡單的思維與直覺去進行創作,這是他的習慣。
“搞”好雕塑之后,他也同樣不喜冗長的理論包飾,甚至連作品的名字也是固執地認為短名要優勝。“青銅少女光亮的乳房”、“硫酸池”是俞暢在首屆穗港澳現代雕塑展的關鍵詞。其時他講了個通俗的“青銅少女光亮的乳房”的例子來說明雕塑受到民眾的喜愛;“硫酸池”則講明他對于穗港澳地區文化強大融合力的見解。
用刻下的流行語說來“很接地氣”,他也不管這些,接腳氣還是接地氣,他喜歡大家都懂的方式,這也是他認為最直截了當的表達。此一點作風,與喜歡套用龐奧理論框架來包裝作品的風潮形成了鮮明的分野,這是老派的作風么?
也許是。那時候對西方當代社會學和美學的理論的引介尚沒有那么深入紛繁。縱觀刻下,不廉價的評論給予作品與展覽以成立理由的同時,無疑證明了理論有憑空賦予和勾連這些對象的能力。然而,離真實的作品也就遠了。簡潔和通俗是兩種可以共存而有區別的形式,這里頭選擇的共通之處在于展現了對始想與終效最快和最直接的期盼。
鮑得里亞有一段言論讓我印象深刻:“所有的事物繼續運作,而與之相應的觀念卻早已長久地消失不見了。”縱然鮑得里亞是針對文化本身及其產品脫離了設計它們時所形成的思想觀念而言。但從中我們不難理解觀念脫離對象不斷繁衍,過度運作而反過來制約人類的言行,這是至今仍然面臨的文化困境。生活需要煙,迷幻虛空幾回;有時候也確需要硫酸,洗去一些沉疴。作品可借理念推動價值,卻也可以單獨存在;作者可以多樣嘗試而不必以“跨界”作為浮夸,雕塑家可以畫素描,姚明也可以打高爾夫;
觀眾可以無動于衷,也可以想得比作者還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