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雕塑的發端,肇始于十九世紀末。當時隨著西學東漸的國局之變,隨著中國清末時期的國門漸開,隨著中國現代史上首批留美少年的負笈求學,以及歸國后所攜回的一代新風乍起,身抱藝術之志而遠涉歐美的學子也漸次加入意欲振興中國藝術事業的行列。先后有大批人員求學于西洋雕塑學科。時至二十世紀前葉,他們將所學之技,已在國勢衰微、戰局混亂中,盡其所能地或為政治領袖,或為民族俊杰,或為普通大眾等,塑造出了與中華原有傳統手法相異的雕像。
其新人新風的意義在于:首先使百年前的國人大眾看到了以“西洋派”而塑造當代人形象的現實狀貌。培植了時為嶄新的雕塑藝術之審美心理,及了解、接受并認可了“新派”雕塑藝術為現實時局記功鼓舞民氣的巨大作用。其次,引導了大批后來者立志以改造國故、振興雕塑事業為己任的理想目標。他們身植本土文化根基,又吸納歐美文化傳統,終以學貫中西的豐厚學養與精湛的雕塑技藝,先后返國,或投身于教育、或投身于抗戰、或投身于建設、或投身于中國古代雕塑藝術遺產的考察與整理研究等,開辟出了新天地。
再者乃是由于長達近百年數代學人藝術家的不懈努力,通過吸收、消化、取舍、融合等自然磨合,逐步完善、建立起了中國現代教育史上的雕塑教育的完備學科,并以此為點,培養造就出了大批的雕塑人才。而這些人才又通過不斷地遠赴域外,吸收、學習了歐美雕塑體系之外的新的風格技法,再使中國雕塑隊伍的總體學術視野更上層面,從而使中國雕塑的教育體系與創作局面建構起了覆蓋全國的均衡態勢。
五十年代的十年間,是新中國雕塑事業的一個光輝亮點。在以北京十大建筑為代表的國家工程中,二十世紀初至中葉的老中青雕塑家們獲得了當時最大規模的雕塑創作機遇。當然也產生出了至今也是既有時代烙印又有西洋學科影響,同時又盡可能具有民族傳統因素的作品。六十年代末,來自全國的雕塑創作高潮再起。關注時事政治,表現革命傳統,手法寫實同時又更加自覺與純熟地吸收民族民間雕刻的手法成為當時雕塑藝術局面的代表性特征。文革期間,雕塑教學隊伍雖未有實質性擴大,但上世紀前葉及五十年代以來的雕塑家卻仍在艱難生存之中,進行著些微的創作。
但從世紀初走來的雕塑前輩們此時或相繼故去或已垂垂老矣!由于戰亂的顛沛,由于居所的逼仄與動蕩,由于各類、各種運動,他們大量的作品或創作小稿在遷徙中或已損毀,或已丟失,況大多是石膏質地,加之傳留于兒孫后人,許多作品已不知所終。它們的流失是中國現代藝術史實的缺失,是中國現代藝術史料的缺失,是為中國新文化建設中數代人聰明才智的缺失,也是中國文化史的缺失,更是身為雕塑事業后來者的我們的責任的缺失。
故此,我們的雕塑界、雕塑的晚學之輩,乃至高等學府、文化機構以及曾經受惠于他們作品營養的后來的雕塑工作者們,是到了應該為他們的遺作建立檔案以及最后歸宿之地的場所的時候了。誠然,中國的前輩雕塑家們由于國情現狀的制約,鮮有達到歐美雕塑家們的豐厚條件或巨大數量,但他們的確是我們曾經真實的歷史存在。
畢加索、德加、馬蒂斯諸西方大師雖不以雕塑名世,但今世卻將他們留下的任何盈尺小稿的戲泥之作,已推崇為了傳世名作,導致了今天的國人更多地人連上述三位畫家都冠以了“雕塑家”的名頭,而我們國土上一個多世紀以來的雕塑先學們卻鮮為人知,這是歷史的無奈,也是歷史的荒唐!在中國新文化運動中引進西學而改造民族傳統遺風的雕塑前輩中,自二十世紀初至整個二十世紀的百年間,他們因生命的先后凋謝而逐漸被遺忘。
這種狀況至今仍在延續。據最新版《中國美術大辭典》;自十九世紀末出洋學習雕塑至二十世紀末已故的被載入小傳的雕塑家僅有43人,況有一半人數左右早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即已故去,他們的名字已為多數青年人所不知;而事實上,即便是建國后先后故去的雕塑家們,他們的作品如今安在?筆者以為,應組建中國現代雕塑藝術館并成立相關的雕塑藝術研究機構,要盡快從這些雕塑家們的后人手中搜集相關的圖片資料乃至作品,要動員他們的后人將遺存的雕塑小稿、草圖、藝術札記,或創作作品的變體稿、出版物、著作或相關工具用品捐獻出來,以實物、文獻的方式來證明我們一段漸被遺忘的歷史。
我們可以設想,這首先需要一塊場地,需要一座具有相當空間的建筑;要有能夠使這些作品得到較好的陳列保管與研究的條件;要有足夠的室外空間以置放較大型的作品,要將所有的易碎性材料的作品全部變為永久性材料…,這雖然并不能很快實現,但可以立即著手進行。健在的雕塑家們,年過70者,再過20年便已漸近人生終點,現在我們有一份活躍著的和因病而不甚活躍著的雕塑家們的名單嗎?我們是否需要為他們留下一些活動影像資料呢?
我們又何妨請他們談談自己的藝術經歷、經驗體會、藝術看法呢?對于他們留下100個小時的活動資料也不為多!王子云先生96歲故去,滑田友先生86歲故去,他們有嗎?王朝聞先生有嗎?曾竹韶先生有嗎?王臨乙先生有嗎?王合內先生有嗎?劉開渠先生有嗎?
有的,我們要珍視;健在的但是沒有的,我們應該趕緊去做,去跟蹤他們的身影、講話、訪談以及活動。于是,我呼吁:有能力有條件者的雕塑家們為歷史資料計,請立即記錄自己的任何有價值的活動資料;沒有條件與能力的,現在尚屬擬議中的未來機構應該有計劃地去安排人去做。不僅要拍資料,更要將自己的作品資料、創作小稿、變化草圖、藝術手記、尺牘小品統統整理、編號、鑄銅,做好捐贈的準備。對于已故去的雕塑家的遺作,要倡議全國的雕塑家們捐款為這些先師們的作品鑄銅,以作永久的留存。
何不可以藝術鑄造的方式而使之永存呢?總之,建立機構與進行搜集研究中國百年來雕塑家的作品及藝術成就,是當今文化建設工作中的應有部分之一,其功莫之大也!愿有識之士共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