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藝術家、1988年特納獎得主托尼·克拉格新作展近日在上海舉行。展覽呈現了克拉格的鑄銅及石料系列近作雕塑,該系列作品如同層層疊疊的地質巖板,具有多變的形式。“創作雕塑,不僅是關于改變物質的形狀和含義,還與改變自己有關。”克拉格曾說道。當如今特納獎的雄心逐漸轉向社會行動的時候,克拉格依然“固執地”致力于材料和雕塑本身,試圖透過雕塑來研究物質世界與人的內在世界。在克拉格的上海個展中,幾件雕塑坐落在白色基座上,不同材料的“切片”層層堆疊,在流動的狀態下凝固成各自的造型,像是來自外太空的沉積巖陳列。
克拉格在英國利物浦的一個農場上長大,從小喜愛地質學和科學。七歲的時候,他和兄弟在幫父親干活時發現了一塊化石,據他描述,那是一塊“驚人的、心形的海膽燧石,我們認為它一定是從外太空掉落下來的。”從學校畢業后,克拉格曾在實驗室里工作,但很快意識到那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藝術和科學不同。科學影響我們的生活,規定了圍繞著我們的材料的形式。但沒有藝術的話,科學什么也不是。是藝術為一切賦予意義和價值。”20世紀70年代,克拉格在倫敦皇家藝術學院學習,之后又先后去了法國和德國。1977年,他又一次前往德國,并在杜塞爾多夫與里希特、博伊斯等彼時已經成名的藝術家們相遇,見識了藝術生產的不同方式和文化,并逐漸發展出自己的創作語言。1988年,克拉格獲得特納獎,并在泰特美術館舉行獲獎個展。2017年,在克拉格位于約克郡雕塑公園舉辦的雕塑回顧展開幕式上,泰特美術館前館長尼古拉斯·塞洛塔說道:“雖然出生在20世紀,但克拉格是屬于21世紀的雕塑家。
”1978年,克拉格開始使用揀來的東西和彩色塑料碎片進行創作,安德魯·考西在《西方當代雕塑》一書里寫道,“這些東西反映了當今世界的標志,即生產、消費、拋棄的快速循環。”因此,他的碎片不是舊東西,而具有考古學上的寓意,正如克拉格自己曾說的那樣,人工制品是“當現在成為過去之后的化石鑰匙”。而雕塑則是他對材料、物質形態如何影響并塑造人類思想與情感的一種研究方式。不同于60年代從現代工業產品中汲取靈感的極簡主義,克拉格認為雕塑應該以另一種少見的方式來使用材料。
“材料的非實用性使用是重要的。實用意味著形式產生的限制。”克拉格曾說道,“工業生產系統生產出簡單的幾何形式——一個由無聊而重復的形式構成的世界。雕塑是與之相反的。”克拉格對于材料進行堆疊的創作技法主要源自于他對于地質和環境的關注。“從1970年代初到21世紀,克拉格一直專注于堆積與堆疊、地質學、巖石形成、土地成層與分層。它們都在我們的腳下,并延伸到我們的皮膚之下,揭示了更豐富的層次和更悠久的歷史。
”此次上海個展策展人、藝術史學者喬恩·伍德闡述道,“克拉格作為一個藝術家依然在思考物質世界的非物質性——它的電流、能量、光環和力場,及其原始的物質生命。”另一方面,克拉格的“堆疊”也是一種隱喻,正如大樓有一個個樓層,生命有一個個故事組成,在堆疊的過程中,能夠獲得更深刻的經歷。此次在上海展出的是克拉格的幾件全新雕塑作品,包括《均》、《面具》、《無題》、《似是而非》和《頻次之間》。
這些新作讓人了解特定作品系列在最近幾個月的發展進程,藝術家喜歡以“生命跡象”一詞來表示作品系列。這些作品大多都在疫情期間創作,不同尋常的時代背景賦予它們特殊的能量和動態。例如,《面具》試圖傳遞當下人們戴著口罩、面部被緊緊包裹的普遍體驗;《無題》則呈現了一組傾瀉而下的藥片狀小塊,據克拉格自己解釋,它代表了“健康問題和藥物在我們生活中的角色”。
值得一提的是,克拉格還創作了不少素描和水彩作品,筆觸的變化和他雕塑中的“堆疊”動作異曲同工,由此,這些紙上作品也成為了他雕塑的一部分,或者是對于雕塑制作的練習。近年來,克拉格的創作從戶外場域轉移到了他的工作室里,并結合了電腦技術的運用,但創作的過程一直包含著藝術家手工的參與。如今特納獎的雄心逐漸轉向社會行動的時候,克拉格依然“固執地”致力于材料和雕塑本身,試圖透過雕塑來研究物質世界與人的內在世界。澎湃新聞:很多藝術家渴望在作品中表達觀念或對于某些議題的想法,而您似乎一直強調物質世界本身,并力圖從中創造出美好的東西。
在您看來,怎樣的藝術作品是有意義的?您如何看待作品的意義?托尼·克拉格:我們所見的一切都有本身計算出的形式。所以當我們看見某個事物時,我們有種心理壓力,想要看到越過表面的東西,找尋其背后的能量,以及材料的特性。這是觀察世界很重要的一部分,對于觀看雕塑來說更是至關重要。我在自己的作品中想做的是用表面來揭示表面之下的東西。
因此,我做的東西不是混亂的,我試圖獲得在作品內部建立一個形式系統。在早期作品中,這種系統還只是圓形,只是由圓形構建起來的柱體,它們在空間中顫動,直到獲得某種情感特質。幾何形式變得越復雜,它們就越有能量和活力。但是這不是那種事物在空間中移動的未來主義的動力。
這像是人類身體的億萬種化學反應在一個瞬間發生,又像是天上的太陽經歷了幾十億此原子爆炸。材料中蘊含著巨大的動力。奇怪的是,雕塑竟被認為是這么沉悶、靜止的想法。我想展現的是這種材料內部的動力、能量和意義,這讓我自己感到興奮。澎湃新聞:您的作品是一種探索和尋找意義的過程,那么如何決定某件作品已經完成?托尼·克拉格:有時候人們談論藝術,說他們正在對某些東西進行實驗。實驗是科學的,因為你有模型,有標準,有目標,結果,實驗是對這些結果的分析與再分析。
一個藝術家的工作室里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情。簡單地舉個例子,如果你在紙上放兩個點,你可以用直線連接它們,也可以用曲線,歪歪扭扭的線,如果你想的話,或許還可以從紙張邊緣出發,或是繞房間一圈再回來。有無數種連接紙上兩點的方式。材料也有同樣的潛力。你拿一堆10公斤重的粘土,就有無數種方式來加以處理。這不是實驗,而是在于尋找其中的意義。關鍵是發現材料中的事物,而你能在材料中發現的無非是能夠映射你自己的東西,你原本不知道的東西。只有這么做你才能創造下一個作品。
我現在在做的作品,放在二三十年前完全是不可能的。澎湃新聞:您在公共空間陳列過不少大型作品,甚至開放了自己的雕塑公園,與此同時您的作品也出現在美術館空間中。不同的環境對您的作品意味著什么?托尼·克拉格:我說過,雕塑在某種程度上是對于物質世界的研究,但是這并不適用于戶外世界。
當你到戶外時,沒有那么多材料能夠好好地生存。有許多材料是可以放在博物館美術館以及你自己家里的。但是在室外,它就會被風吹走,被人踐踏。現在,我在新的材料中更關心我想要制作和尋找的形狀與內在特質。我不再那么關注室外的情境。我做過一些戶外作品后,立馬意識到持久性和穩定性的必要,一開始做戶外雕塑時我沒有考慮到這些。
我放在戶外的作品都沒有客體性。它們沒有我想在現在的作品中所看到的那種雕塑的特性。但是這對我來說是非常合理和重要的過程。作品在體量上也有很大的差異。因為我很少會創作“結構性”的作品。你可以做一些結構的作品,它們會在空間中生長,如果你想的話可以高達幾千米,但是那絕不是我感興趣的地方。
我總是想在材料和形式之間建立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