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游記作家、旅行博主數不勝數,但比爾?布萊森一定是最有趣的作者之一。這位出生于美國、曾任職《泰晤士報》《獨立報》的記者文風犀利,擅用睿智的語言、敏銳的觀察、詼諧嘲謔的風格寫出極富個性的旅游隨筆和科普讀本,他的代表作《“小不列顛”札記》《東西莫辯逛歐洲》《萬物簡史》等均高居暢銷榜前列。今年冬天,中國讀者迎來了比爾?布萊森創作于2015年的《通往涓涓細流》譯本。
他用新鮮的、不帶偏見的去觀察英國的點滴趣味,走訪了從未踏足的去處。他歌頌英國鄉村的美景,為他眼中英國文化的衰頹深深嘆息;面對歷經歲月沖刷的熟悉景觀,表達了內心的遺憾和傷感;面對旅途中各類稀奇古怪的糟心事,繼續挖掘令人捧腹的亮點。該書原版曾獲2016年英國《國家地理旅游雜志》讀者選擇獎年度最佳游記和英國書商聯合選擇獎年度最佳傳記。
這就是我的英國生活開始的地方,我已經好多年沒回過那里了,很想哪一天能故地重游,追憶一下過去的歲月。又是一個明媚的夏日的早晨——這樣的天氣在英國難得一見——我從溫莎的旅店出發,穿過那些安靜的小鎮街道,走上那條名為“長道”的寬闊的游行路線,從小鎮穿過溫莎大公園,前往我過去的生活世界。溫莎大公園占地并不大,卻奪人心魄,宛如童話仙境:連綿起伏、萬古長青的森林和農場,工人們的農舍情趣益然;林間小道蜿蜒遷曲,少有車輛。
還有一個湖、一片打馬球的巨大草坪、分散在各處的雕塑和其他裝飾物;鹿群在悠閑地吃草;偶爾可見設有圍墻的房屋,那是皇室成員的度假場所,其中的皇家小屋就是當今英國女王小時侯的住處。溫莎大公園占地40平方英里,是倫敦邊緣的一顆賞心悅目的明珠,但參觀的人并不多,更別說到公園深處做深度探訪了。
“長道”盡頭是一段緩坡,通向斯諾山山頂。那里有一座英王喬治三世的巨型騎馬雕像,從山頂往下看,溫莎城堡和周圍的鄉村景色盡收眼底。據說亨利八世曾專程騎馬來到此處,聽倫教宣告處決安妮·博林的炮聲。飛機在頭頂低低盤旋,在草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準備在東邊五英里外的希思羅機場降落。
飛機飛得很低,我連機脫的編碼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震耳欲聾,因為溫莎就位于一條航線的正下方。希思羅機場增設第三條跑道后,住在西倫敦的人可要遭殃了。現在希思羅機場每年的起降班次就有近五十萬次之多,新增跑道建成后航班會增至七十四萬次。到什么時候人們才能決定不再過多貪求呢?我覺得已經到了必須停止的時候了。
想想上一次你訂機票從倫敦飛往紐約,或者巴黎或者墨爾本。你有很多選擇,不是嗎?真的是很多選擇啊——哪次航班,幾點出發,幾點返回都可以自由選擇。真的還需要再增加50%的選擇嗎?有人說,要是希思羅機場不擴建的話,別的歐洲機場就會把生意搶走了。他們指出,戴高樂機場每年客流量比希思羅少一千萬,但卻有四條跑道,而希思羅機場現在只有兩條飛機跑道。
阿姆斯特丹機場每年客流量比希思羅少兩千萬,卻有六條跑道。因此他們的觀點是,如果希思羅再不擴建的話,就不再有競爭力了。我倒想問問,既然如此,那種情況現在為什么還沒發生呢?讓我來告訴你,希思羅機場新修一條跑道后會給人們出行帶來怎樣的變化吧。誠然,會有更多的起降班次可供選擇,但全都是小型飛機。
以前從芝加哥到美國中西部主要城市一天有五到六個航班,現在可能有十幾個航班,甚至更多,但都是只能容納三十人的小型噴氣飛機,空間逼仄得膝蓋都快抵到臉了。所以雖然選擇多了,服務卻更差了。另一方面,小型飛機更容易取消已售出的低價航班,讓乘客延期乘坐下一個航班。對了,你們知道希思羅機場為什么要選址在這里嗎?
一戰后在倫敦另擇地址修建新機場的任務交到了阿爾弗雷德·克里奇利的手上。克里奇利是個加拿大商人,剛開始搞灰狗賽跑生意,后來又從事大規模的水泥生產,把許多小型水泥作坊合并成一家名叫“藍圈”的大公司,賺得盆滿缽溢。克里奇利在一戰時期協助設計過飛行員訓練項目,對航空略知一二,再加上是調弄水泥的一把好手,因此克里奇利接到委任,負責重新選址修建飛機場,替代克羅伊登那個又舊又小的機場。
我本以為他選擇希思羅是基于一些重要的實際考量,譬如底土的多孔性或者地下水位的深度之類的,但事實上,克里奇利選擇希思羅是因為他家在森寧戴爾,辦公室在倫敦,而希思羅碰巧位于二者中間,僅此而已。1963年克里奇利去世,那時希思羅還遠沒有成為今天的龐然大物,因此他也無從知道他給世界帶來了怎樣的惡果。他最后看到的希思羅機場還是給人們帶來愉悅和興奮的地方。
我手頭還有三張當時“視覺大師”的碟片,你看后一定會驚嘆不已。那時候希思羅機場有大約十六架飛機,候機大廳里只有幾十個乘客,個個穿著體面,一個留著英俊小胡子的操作員獨自一人坐在控制塔里。航站樓時髦現代,非常寬敞,幾乎是空蕩蕩的。登機時乘容臉上都喜笑顏開。
上了飛機笑容就更燦爛了。空姐不僅會為你送上一大盤食物,還會笑瞇瞇地站在一旁看著你吃。那個年代多么美好啊,如今卻似乎很遙遠了。那時飛機上的食物非常美味,空姐服務熱情體貼,坐飛機是要穿上最好的衣服的,現在這些聽起來有些今人難以置信。我長大的那個年代,新奇物事層出不窮:大型購物中心、冷凍快餐、電視、超市、高速公路、空調、汽車電影院、3D電影、半導體收音機、后院燒烤、乘飛機旅行不再稀奇——這些無不讓人耳目一新、驚奇興奮。
現在想想我們竟然沒因為這些新奇事物而興奮地昏死過去,真是個奇跡。漫步穿過溫莎公園,我感到心情愉悅,從一個叫主教大門的地方出去,走上了通往恩格爾菲爾德格林村縱橫交錯的林蔭小道。這個小鎮因擁有這一大塊綠地而得名,而這塊綠地也是小鎮最大的特色。綠地大約有3到4英畝,四周皆是高大房舍。除了那片綠地,恩格爾菲爾德格林村算不上美麗,現在看起來更是破罐子破摔了。以前這里好歹還有銀行、肉鋪、蔬果店,但如今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咖啡店和小餐館。
每家門前都放有許多垃圾桶,天知道他們在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制造了許多垃圾。過了恩格爾菲爾德格林,繁忙的A30公路邊的艾格姆山山頂上矗立著倫敦大學最偏遠的皇家霍洛威學院。皇家霍洛威學院是單獨的一棟大樓,坐落在倫敦偏遠郊區的山頂上,簡直就是倫敦版的凡爾賽宮,由專利藥品制造商托馬斯·霍洛威捐建。霍洛威學院無疑是19世紀最美輪美奐的建筑之一,哪怕是現在,一見之下也令人驚嘆不已。
霍洛威學院正面長500英尺,周長約1/3英里。學院有58個房間,外加兩個宏大的庭院。凡爾賽宮是國王的寢宮,而霍洛威學院似乎更有氣勢,它建校之初是一所女子學院,這在當時是絕無僅有的。沒人知道霍洛威及其夫人簡為什么要把大部分資產投資到這所女子學院上,也沒人知道他們竟還出資在離霍洛威學院2.5英里的弗吉尼亞沃特村捐建了一間霍洛威療養院,專門收容有錢的精神病人。霍洛威學院和霍洛威療養院都是由一位名叫威廉·亨利·克羅斯蘭德的建筑師設計的,他完成這兩個大項目后就似乎江郎才盡,在其后的二十二年里再無作品問世。
克羅斯蘭德職場失意,情場卻得意,包養了比自己小十八歲的伊莉莎·魯斯·哈特,和她建立了一個新的家庭,同時和妻子也沒有離婚,往往和妻子女兒住一段,再搬去和哈特還有倆兒子住一段。長此下來,身體掏空了,錢財花完了,兩個女人的耐心也被耗盡了。最后孤獨落寞又潦倒窮困的克羅斯蘭德于1908年死在了倫敦的廉租房里。
這足以讓男性同胞引以為鑒了。最后我走到了基督教堂路,沿著這條筆直莊嚴的大道再走一段便是弗吉尼亞沃特村。這條路曾經是我記憶中最美麗的道路,綿延一英里左右的道路兩側全都是些深色、活潑的房子,都是凌亂的手工藝風格,每一家都有三角墻、復式門廊和高高低低的煙囪,溫暖喜人,在碧色翻滾的灌木叢和花團錦簇的玫瑰叢中,每一棟都自成天堂。現在這些房屋幾乎都不見了,整塊地皮被高價收購,夷為平地,再建起豪宅,簡直稱得上是俄羅斯黑幫風格。但是有這一段記憶還是很美好的。
回過頭想想,我真覺得我剛來的時候,英國已臻完美之境。這話聽起來有點滑稽,因為英國當時的境況十分糟糕。她在一連串的危機中舉步維艱,被謔稱為“歐洲病夫”。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比現在差很多。然而,那時的交通環島都設花壇,村村都有自己的圖書館和郵局,鄉村醫院遍及各地,政府廉租房供應充足。那時的英國舒適開明,醫院會為員工專設板球場,精神病人住的地方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宮殿。如果那時候的英國都能夠承擔起這些花銷,現在為什么就不行了?誰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么英國經濟越發達,就越覺得自己窮困潦倒,要犧牲所有這一切呢?